根据公孙家对西域刀客活口拷问的结果——别问是怎么拷问的，除非觉得今天早饭太油腻，想要吐一吐减肥，那时候再问——那个出场即出殡的王子，好像是来自于西边沙漠某个小国。
因为大秦目前有一支叛军正在起势，这位王子想要博取一定名声之后，带着自己的家臣武卒投身叛军，即为本国图谋更大的扩张空间。不求真的打过天下第一剑公孙浩，只要他忍不住动手就算达成目的，不分胜负的名声已经够了。
“所以说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能和老爷子过几手啊？”
“大概是沙漠小国的人从没见过能够以一骑当千的单体战力吧，毕竟仙道和武道都没传过去，只有古董文物级别的练气术和拘泥形式的拳脚功夫。想必在他看来，再高的高手也高不过十米的城楼，叫上五十个好手都一样乱杀。”
“固有观念作祟啊。”
“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没见过传奇剑客用剑斩开天空大地，确实难以想象那幅连星辰都倾斜的景象。”
以上是和老寻一起围在烤全羊的烧烤架旁的对话。
……真好吃，好吃到希望再来一波西域刀客的程度。这是陆无为的真心话。
在吃过公孙家的烤全羊之后，有关西域刀客和小国王子的事情就此揭过，无需更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提及他们的戏份，可以下场领便当了谢谢再联系。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那支叛军——
大秦发生过不少叛乱，比如最早的陈胜吴广起义，以及后面的红莲教作乱、六国余孽异动等等，全都被被百家武人的降维打击轻松压下来了。
世界终究还是以武力为尊，而理念约等于武力，能够力压仙道魔道外道的诸子百家，他们奉行的义理就变成了人世奉行的义理。
他们不会因为个人喜好爱恨，就轻易行使武力，而在另一方面，一切违反这份义理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迎来百家武人的铁拳制裁。
包括且不限于起义军。
不，应该说，特别是起义军。
如果违反义理，却没有更加正确的，能够说服百家之人的逻辑，基本翻不出几个浪花就被打灭了。
这就是为什么秦朝君主集权制度，作为一个在传承下一代君主的过程中，存有极大缺陷和不确定性的政体，能够延续国祚近八百年。
“……真有起义军？”陆无为询问山村里消息最灵通的岳父卓星神，同时忍痛把烤羊腿贡上去孝敬岳父——就当情报费了。
卓星神，江湖人称神偷，绰号“摘星手”，盗家传人，他陆某人两个老婆的亲爹。
身高大约一米九几，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魁梧得不像个贼。
他的眼睛也极有特色，很大很圆，不是形容恋爱模拟游戏女主角的那种很大很圆，而是会让人联想到张飞——这位在当前世界线上，作为大秦兵家的知名武将闻名于世——用“虎目圆睁”来形容再恰当不过，而且可能是因为眼睛睁得开，视野广，所以很少转动，呆滞且锐利，给人一种被鹰隼盯上的战栗感。
他从各种方面来看都不太像个贼，诶，这就对了，“盗”可不仅仅是偷盗，祖师爷盗跖柳下跖，更接近于强盗，没有一把子力气哪里敢拦路抢掠？所以卓星神这副模样的盗家中人，完全合乎传统规范。
至于俗话说“只有叫错的名，没有起错的绰号”，江湖人送绰号“摘星手”又是怎么回事？
啊，只是因为卓星神作风神秘，并且敛息和轻功高绝，仅此而已。
这个高，高到离谱的程度，高到可以甩掉徐卫尉的追杀，高到仅凭身法躲开公孙浩的斩击，高到对标仙道需要提到天罡大神通纵地金光，高到让整个江湖只记住了他的敛息和轻功的程度。
也是属于那种“技近于道”的偏才怪才。
另外，他和陆无为关系不太好。
有一方面是早年让他陆某人看到了卓星神和女儿之间发生的不少笑话。
也有一方面是卓星神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再加上很少笑，以及那双看谁就像是在瞪谁的眼睛，任何人都很难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当然主要还是陆无为当年看笑话，直到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膈应。
要知道，外冷内热的硬汉角色已经不流行了，已经过气了。
恐怕也只有岳母这位现任卓家当主，书香门第中长大的贵族小姐，能够安静而细致的去讨论一件事本身，而不引申这件事发散的诸多影响，才能够与习惯沉默和叙述性发言的卓星神契合，会喜欢他并且能和他交心吧。
“有。”你看看，卓星神这家伙拿了他陆某人的羊腿，仍然好像吝啬口水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为什么没被诸子百家的人打杀了？他们又不是萧大郎凭借‘秦律非公’的口号而拉起来的游侠众，况且就算是萧大郎也只提清君侧而不言秦皇。再大的义，一旦与推翻秦朝的概念碰撞，也就不再是义了，诸子百家怎么可能容忍叛逆？”
“因为叛军的头目，秦怀民，他本应该当上皇帝的祖父，在八十年前的政变中失利，只能携带妻儿逃离咸阳。现如今他打出皇室正统的旗号，表示要让昏庸无道的秦皇秦让坠下御座。”
“懂了，所以他们发动的不是起义和叛乱，而是皇室内部的互相倾轧，就这样在义理上阻拦百家武人下场。”
“对。”
“可是这是真的吗？”
这时候卓星神偏过一点脑袋，像是第一次见，感到新奇一样，凝视着陆无为。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被死死盯着看，感觉岳父更像是鹰了，就连陆无为这散淡的闲人也难免有些头皮发麻。
可以类比被老师叫起来背诵课文——就算这篇课文昨晚确实认真背过了，但事到临头还是会紧张不安，手心发汗。
“呃，负责管理皇帝亲族、外戚勋贵的九卿之宗正，他是怎么说的？”
“宗正表示，确实有这样一位被迫下台的先帝。”压迫感稍微小了一点，可能是觉得陆无为的思路比较清晰，回答还算让人满意，岳父咬下烤羊腿上的一块肉，同时喝一口茶。
——陆无为的画外音提示，请不要模仿卓星神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容易诱发胃穿孔。
“宗正只是说‘有这样一位皇帝’？”
“对，仅仅只是‘有这样一位先帝’。”
“——而那位先帝的后人到底是不是发动叛乱的秦怀民，真正的问题完全没有提到。”
“就算是宗正，又有什么办法证明是与不是呢？”
也对，皇室族谱也只不过是纸，先祖牌位也只不过是木雕，宗正更是只能看到史书的普通人。
秦怀民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的，因政变而逃离的先帝后人，又或者，只是假借名号聚敛人心的戏子，怎么证明？谁来证明？
无论证明还是证伪，都做不到的。
真与假埋在历史当中，挖不出来。
百家武人遵循的是先贤义理，义理让他们接受国家最高领袖，皇帝的命令。
而如果皇帝有两个呢？
或者说，到底谁能定义，到底什么是皇帝，谁才是皇帝呢？
“……要乱起来了。”
“我在想，我被称为神偷‘摘星手’，恐怕是名不副实。陆无为，你说啊，真正的大盗是什么样？用的是什么手法？”
卓星神又喝了一口茶。
“既不是真，也不是假，而是含糊与蒙昧，给出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探查的问题，就算少部分人凭借神异可探一二，也不足以取信天下，那时候的真假就已经不重要了……借假修真，谋天窃国，这才是真正的，大盗。”
他落下茶杯的声音有些重。
只不过，陆无为仍然听不出来，卓星神说这番话的口吻有几分戏谑几分严肃，想要表达的到底是愤慨，还是钦佩，亦或是两者皆有。
猜不透，所以岳父才很难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