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
“事关家国天下的机密吗？这样的话，不用说也没关系，且去，只管举义行，我虽化外散人也知义之所存，心生仰慕。若是他日能再重逢，将今日豪情侠义与我诉说一番即全了这份因果。”
和百家中人相处就是这点麻烦，说话要特别注意表达正面倾向，不然他们的好感度就会刷拉刷拉的往下掉，气不过拂袖而去也是可能的。
即便陆无为想要委婉表达“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这种讨打的乐子人发言自然不可能直白说出来，总是要拐弯抹角，至少在仪式感方面掩饰一下自己的意图。
估计这位游侠也看出来他陆某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热情太过异常，做作的感觉挺明显的，看不出来反倒比较奇怪。
但是礼数做足，符合程序正义，百家中人就不会过多责怪。人心不可测，论迹不论心也是他们一般人同的观念。
游侠叹了口气，这次无关善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让人无语的情况而慨叹。
他开口说道：
“在下郭正辉。”
“好名字。”
“身历并非值得一提的大事，只是城主之子，乌栋，当街强抢民女，掳入后宅，在下不愿沉默于是拔剑，仅此而已。”
“给，这是茶水，这是瓜子，这是扶尺，劳烦展开讲讲哈。”
“……”
虽然银钱也一起端上来了，但是陆无为怕这位游侠当场翻脸，拂袖而去，所以不太敢提起来。
事情的开端非常简单，只是这位修持《君子剑》的游侠旅行到北境地界，在大秦最北端的北门城眼见不义，于是拔剑奋起。
这位游侠郭正辉，也不是平白无故来这方是非地界来看风景的，更北边的突厥人，突厥汗国近来势大，对秦朝畏威而不怀德，已经是有目共睹。
他主要是来看看情况的。
在这个百家武人可以看做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破坏力上至核弹不封顶的时代，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是非常有必要认同他们的观点，将他们收归麾下，或者说，让自己成为其中一员。
百家道统并不会对普通人动手，也很少搞出破军屠城之事——主要是因为普遍情况不会严峻到需要他们来破军屠城的程度，礼法确实限制了他们行使破坏力，但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而已。
灾年起义，缉拿要犯，都有百家中人行使武力，完全符合为了大义而维稳的信条，要不然大秦哪里会有近八百年国祚。
突厥汗国的国主肯定想过将头上的大秦君主国推开，自己占住富饶繁华的九州山河，万世为君，大秦周边任何一个臣国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但实现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真正征伐所需的财力人力物力暂且不提，百家武人要正面打过来是无论如何都扛不住。
百家武人活体核弹的威力，在镇压历代灾民起义的过程中已经可以窥见些许毛皮，纯粹的暴力行不通，君不见上一个版本强势的仙道魁首，阐教截教已经被生生打灭了。
所以，在这个百家道统主流的时代，版本答案是打不过就加入。
突厥汗国学秦礼，说秦话，用秦的度量衡，并且请来百家道统在境内建立学宫，努力培养一批突厥国籍的百家中人，凭借更广阔的的土地，想要成为另一个大秦。
历代秦皇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但是，这是阻不得的阳谋。
对百家中人而言，传播教化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就算秦皇也不敢公开表示对百家传道突厥的不满，因为百家中人的力量就来源于他们的信念，悖逆者即为道争，秦皇反对教化得来的结果只能是君臣离心离德。
毕竟现在主要是王朝需要百家中人支撑，社会体系需要王朝运行，至于这个王朝到底姓秦还是姓阿史那……对百家道统来说其实不太重要。
都可以。
都无所谓。
只是君臣都心照不宣的对这个话题保持缄默，按下不提，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彼此感情。
说到底，百家道统所谓的华夏到底是什么，是血脉吗？
不不不，当然是文化。
包括风俗习惯，语言惯例，信仰形式，律法体系等等。
血脉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于是突厥汗国接纳了秦礼，百家也就将其视为华夏的一部分，这时候突厥汗国如果想要对大秦发动战争，就会被视为“中华内部两个政权的内战”，而不是被视为谋反叛乱，被百家施以铁拳降维打击。
想要和有核国家打擂台战，那么必须自己也成为有核国家，双方达成默契彼此都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争游戏才能进行下去。
百家道统就是现在时代的核武器，于是接纳百家的礼义就变成了东方大国之列的入场券。
以上，是从国际层面的大局观来看扶持百家道统的必要性。
从微观层面来看——
百家武人普遍讲道理，而其中不讲道理的，说得就是修习《游侠某》的墨家门下，以及《君子剑》、《杀人刀》等百家外道，这些人相对而言就不那么守规矩。
就像郭正辉自称是来北境这边来“看看情况”，什么叫“看看情况”？说白了就是突厥汗国发动战争，他就要下场动手。
一般人看到街头有不义之事发生，应该做的是通知游徼——这也是百家中人的普遍做法。
而这些外道的传人呢？就以眼前这位游侠为例——
路见不平——
自当拔剑！
斩！
君子剑，起手式，奋身无我！
这种事，说得好听叫做侠以武犯禁。
说得不好听就叫恐怖袭击。
毕竟严格来讲，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行过不义之事，大多都在君子剑斩杀的范围之内。
若是天下皆黑，举世皆浊，不愿和光同尘的独清之人，反倒是异端异类了。
这些人是随机性极强的不稳定核弹，他们动手的时候不太会考虑大局——其实也会考虑，但他们想的更多是短痛、阵痛、不破不立，属于激进改革派——能对付牵制这些强人的，也只有同类的强人。
所以说突厥汗国扶持百家道统，其实也有防备着那些心向大秦的游侠搞恐怖袭击，做些比如烧了城里粮仓，刺杀军队指挥官，在后方制造骚乱干扰生产之类的事情。
特别是墨家游侠作为百家之一，具备百家级数的单体战力的过激鹰派，这种人要是跑到敌国做潜入工作非常难搞，调动大军围杀抓不住，招揽江湖浪人挡不下，也只有同等的百家武人才能过手。
况且墨家门人还不少，这一股不守约定俗成规范的战力让各国朝廷都很头疼。
……虽然对于百家武人来说贵义于其身，他们并不会产生“养寇自重”这样的想法，但实际上墨家和其他外道的存在，确实让各个朝廷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百家道统的必要性。
要不然王室贵种在街头看上了一个民女，于是……这种事，诶，确实不合乎情理法规，但是那可是王室哦，在封建时代如同神明一样的统治者，支配者，要他们完全不享受任何权力带来的支配欲是不可能的。
但要是游侠为了这种事就斩杀贵人，也会让国家乱套。
所以即使是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九州周边的大国小国，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接纳百家道统，让他们在境内传播教化，就当是给黑帮的交保护费性质的行为。
“……所以你是和保护乌栋的百家武人做过一场？不至于啊，君子剑天下第一，如果不是徐卫尉那种破格级数的怪物，就算同为百家武人，也没人能吃下你一剑才对。”
陆无为疑惑地问道。
君子剑为什么被称为“天下第一”？
因为浩然剑气便是他们奉行的大义，将大义斩出，世界上岂有比义更重的存在。
没有，所以君子剑至重至强，不管是道衍真仙仙身的金性不朽，还是阴阳家凭结界导出九地之厚固，都挡不住君子剑一剑之重。
而《君子剑》传承则是针对这一口浩然气塑成，让君子剑具备更快的剑速，甚至斩杀过去未来；追求更广的剑围，凭剑斩开天空大地。
也就是说“无视防御”是剑气的基本属性，《君子剑》传承则是在剑气的基础上加特效。
陆无为不晓得对面游侠在君子剑技艺上精研到什么地步，但无论如何，单凭“无视防御”特性，和最初见面时一记正蹬，一记鞭腿的利落，就足以让他有本事单挑整个北门城的所有高手。
“……在下要救那对父女，无奈以身作盾，挡下一箭。”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箭上有浊骨毒，这门奇毒以骨头为传播媒介，蛀烂骨骼，蚀空血肉。
然后就是游侠紧急封脉脱战，将父女二人送到安全之处，要不是他陆某人出手相助，差一点毒发身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