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辉离开了。
他的观点尽管仍属崇善崇义，但人情味很足，比较温和，符合一般人的普世价值观，却和当今诸子百家严苛的崇善崇义截然不同。
毕竟百家经典自从春秋时代传承至今，一直都是他们在痛打别人，没怎么被现实痛打过，核心经义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仍然是“争一言以相杀，是义贵于其身”的那老一套，过于严苛，看他们根本不区分仙道中的邪道魔道分别，统一称之为魔就知道，在百家中人眼里世界非黑即白，不接受当中的灰色。
说得如此绝对有点过分，世事总是有例外的嘛，不过他们在理与义方面做得过火也是事实。
要不然陆无为在摸清楚游侠郭正辉的性子之前，都要表现得恭恭敬敬呢，礼数不合他们的心意可能会被臭骂一顿。
看来郭正辉这位君子剑的使用者，也因为和百家同僚的信仰不和，走过不少的辛酸路啊。
有句话将人群心理分析得非常透彻——“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
——当然，不仅对别人要求严苛，对自己也是同样，所以他们的严格要求相比为食利阶级的盘剥政策来说，还比较容易接受。
反倒是，他走之前留下的“你是个好人”的话语，并没有对陆无为的精神状态产生多么强的冲击。
陆无为本以为自己会被这句话感动到。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大旱灾之前，陆无为还不叫陆无为的时候，妈妈会在他从学堂回来之后，摸摸他的脑袋，问他今天学了什么，并在他去收拾柴火之前给他一个拥抱，对他说“你是个好孩子”。
陆无为本以为自己会产生怎样的追忆，产生怎样的惆怅与怀念。
实际上并没有。
心湖水平如镜，毫无波澜，毫无动摇。
很难说到底是看过了百世轮回，悟透了生欢死苦，还是他陆某人天性凉薄，生来合该修道——又或者，这两者本就一体，遑论先天后天之分。
内心的活动会从出生延伸至死亡，而突发的事端不会顾虑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好是坏，总是不长眼睛的强闯到生活中。
——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引起了陆无为的注意。
来源又是他可怜的大门，今天刚刚经历过郭正辉一脚踹翻，人家走之前才把合页安好。
而且郭正辉用脚开门，只是因为他两只手都用不上，并且身中剧毒，不好控制力气才会把门踹倒。
而眼下这位在踹门的时候用上了崩气的技巧。
来者不善啊。
声势浩大，真气击打在木门上反复震荡破碎，巨响震痛耳朵，说明真气蓄存的量已经登堂入室，可对真气的操控只能算二流，这种人在江湖游侠中多见，考虑到仙道中人不出，百家中人不动，他们已经能算是江湖上的一方豪侠。
对他陆某人来说——
能杀。
但是不忙，他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看看情况再……
看看情况再杀。
“刚才到这儿的人呢？！”
“谁啊？”
“那个用君子剑的游侠！”
“走了。”
“我的手下用了五支毒箭才对他造成杀伤，都是仙道的炼器大师所造，每一支都价值千金，更何况他抢了我的女人，还想要我的命！而你，你竟敢治好他！”
“所以呢？于是呢？你想问的就这？来小店要吃饭先付钱，没钱吃饭麻烦出门右转，那边是馒头铺，每天卖剩下的都会接济乞丐。”
来者便是北门城少城主，乌栋。
长得怎么样陆无为不想多提，性别为男就不需要外貌描写了。
素来以横行无忌，顽劣残酷著称。
会到北境来的上流人士也算不得多么上流，下流杂碎更不用提，只不过碍于他父亲乌破虏是一代枭雄，姑且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再加上出入都会带上家将好手，拼实力也没什么人敢正面违抗他。
而陆无为这种家伙，比起考虑事情的内部纠葛，更在乎乐子够不够大。
——当然你要说他这种心态是有问题的，也不对，道门先贤曾经说过“天真纯质我自去，从来礼数最杀人”，文明始终和自然是竞争关系，百家道统和仙家道统所诉求的精神状态也彼此对立，宛如象征着两者的纷争。
陆无为就算是个乐子人、狗东西，也是有指导思想的乐子人、狗东西，真要展开辩驳的话也能引经据典自圆其说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治好了人，拿不出证据来小心我告你诽谤哦。”陆无为用小指挖着耳朵，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告我？你……你……”应该很少有人正面怼这家伙，似乎“成为被告”对于乌栋来说已经是一种遥不可及，无法想象，根本不会出现在逻辑中的事情，让他一时思维短路，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对话，陆无为就以的“关我屁事”为论点核心，附带让人火冒三丈的调侃，而对面刚刚在郭正辉剑下险死还生的乌栋少城主，似乎没见过他这种明里暗里都跟对大秦威严毫不在乎的滚刀肉，只能纠结着“律法”、“地位”、“我的父亲”等几个关键词，翻来覆去的念叨。
然后被陆无为气到爆炸。
反正每次小院里来暴徒，从来都不是游徼出面平息事端，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浪费税金了，不能保护平民的政权没有被承认的意义。
陆无为没有照身帖，也没有在大秦境内的固定资产，跑路不会有任何沉没成本。
“今天恶客上门，烦死了，干脆直接关店好了。郭正辉至少给我带来了点故事呢……”
这样说着陆无为丢下冲他咆哮的乌少城主，径自回到里屋，环视一圈，发现好像没啥特别珍贵的东西，都是丢了都懒得追究，直接买新的那种。
那行，回去了。
“你敢！”
然而乌少城主有不同意见。
他瞪着眼睛，指示两个手下上前，亮刀——
说实话，刀不错，不仅纹饰漂亮，而且相当锋利，杀人不沾血——陆无为凭借地煞神通剑术的造诣，伸手夺刀，然后反手卸下两颗人头，之后这样想到。
“我已经腻了，喂，那边的乌冬，让我们跳过挑衅、谩骂、诋毁的过程，直接开始相杀的阶段吧，这是第一次警告——”
“你——你们都给我上，快上！杀了他！”
可以理解哦，他陆某人完全可以理解，这位名字似乎是某种面条的乌冬——他已经记不太清这个无趣加同性双重buff的家伙叫什么名字了——乌冬刚刚才差点被君子剑一剑斩了，剑到临头，剑气的那份沉重分量，宛如苍穹崩落，压碎大地般绝望，一定让人印象深刻。
甚至于因此产生创伤后应激综合症，见到生杀后心态崩溃，失去理智，本能的叫嚷哭号，这非常正常。
因为陆无为也见过，在前世，民国时代，曾经被君子剑斩杀，所以他知道那好似天威般的斩击有多恐怖。
不过这不是允许对自己生出杀心的理由。
陆无为为了制取人心毒，曾经修炼过地煞神通追魂，对他人魂魄的色彩、形状非常敏锐，杀意在他面前是藏不住的。
乌少城主始终对他抱有杀意，从进门就能感受到，陆无为本身是想要激起正面冲突，为自己动手搏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倒不是怕事，怕事的话也不会救一看身上就有大因果的郭正辉。
主要是名正言顺它好听啊。
要不然陆无为说自己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意，知道乌少城主往后肯定要暗地里下黑手，所以先下手为强——这种理论没有科学依据，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
但就像是普通人和黑帮老大发生冲突，黑帮老大回去之后肯定是要整点下三滥的手段，而普通人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就在正当防卫的范畴之外了。
当然，也不能落入对方的逻辑，要不然乌栋给他扣一顶“与疑犯密切接触人员”的帽子，押回监狱，那样的话黑白不就全都是由对方来说。
不过，嗨呀，算了，矛盾冲突酝酿到这种程度差不多得了，杀完了事。
反正他陆某人也不是什么担心自己善名受损的公众人物，杀了就杀了。
修道者问心无愧即可。
“我化外散人也”这句话真好用。
当陆无为提着刀走出小院门口，发现更外边除了探头探脑的闲杂人等，和乌少城主一道来的护卫已经全部杀光。
乌栋的脑袋已经砍下来了。
小院内自然也没活人，他想了想，把手里的刀丢下，他杀人才不是为了贪人家的刀，回屋又转了一圈，把自己的一套锅碗收入壶天当中，他还是挺喜欢这些用惯了的家伙事。
另外用开避神通，把尸体沉入地下，管杀管埋是个好习惯。
该走了。
下一次再回来估计要很久喽。
陆无为出了小院，继续琢磨着纵地金光神通的诀窍，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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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城，我陆无为又回来啦！
在干掉乌栋的当天夜里，陆无为穿着从岳父那里借来的夜行衣，悄悄潜入北门城城主府的私库。
不过他陆某人行事一向正大光明，从不鬼祟——根本就没练过潜行——刚进私库里被人撞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