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窗跳进城主私库,就撞上比他先到的人,总共四个。
一个身穿城主府下人的制服,阶级稍高,大概是管事一级的服装,提着灯,并未蒙面,看起来像是内贼性质的人物。看到他陆某人翻窗进来之后脸色剧烈变化,心思从义正言辞翻脸的喊人抓贼,到伙同其他几个杀人灭口来回转变,非常明显的体现在脸上。
两个一身夜行衣,身材魁梧,肢体动作却丝毫不显笨重,甩动短匕的手腕好像挣脱了惯性与重量,违背物理法则一样只能看到虚幻的光影,快到不可思议。
这种灵活到反常识的动作,陆无为有印象——岳父卓星神偶尔会做出类似的动作。
许是盗家中人。
最后一人,同样是全黑的夜行服,同样蒙面,但体格比不得两个同伴,只能算中等水准,就连视线转移到突入的陆无为身上都比同伴更慢。
看来这人武功水平不高,就反应能力来说,称其为“江湖好手”也只能勉勉强强够边。
但照面之后,对方的三个人都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最后这人身上。
显而易见,他才是对面一行的主导者。
只见他合指成手刀,对着陆无为轻飘挥下——江湖上的手语多种多样,下九流各自有各自的暗号标志,可以说单拿出来任何一套都能让聋哑人日常手语交流不成问题。
但是“挥下手刀”所代表的意思基本都没什么差异,因为杀人这种需要迅速反应的指令,当然越简单越好,无非也就是根据角度的不同,从“尽快做掉别出声”,到“点子扎手,一起上干掉他”。
总之是对贼盗同行起了杀心。
陆无为哪是甘心授首领死的角色,况且他可不认为自己是贼盗,谁和你们是同行啊,要打就打怕什么。
盗家的人在诸子百家当中算强的,但其中顶尖的卓星神又不是没和他陆某人动过手,打不赢也不至于输得太惨,实在不行逃跑呗。
天罡大神通,斡旋造化,让铁剑的形体自掌心生出。
由于对方是机动性极强的盗家武人,闪避速度远远超过子弹的射速,所以左手的左轮手枪只能当做一锤定音的大杀器,或者封锁对方运动空间的牵制攻击,暂时先亮出枪口威慑,并不扣下扳机。
先斗剑。
明明斗过一息,交手八回合,陆无为劈斩四次,点刺三次,挑剑一次,却无一命中,甚至短匕不曾与铁剑交锋,无声无息。
对方的动作灵活到什么程度,灵活到明明斩击的方向已经确定,重心已经向固定的方向倾倒,就这样还能像是脑后有弦一样将身体拉回原位,让过剑锋,平复体式。
就离谱。
战况说不上好。
一剑能杀的敌人是一个档次,这种敌人只能算三流,属于连拖时间都做不到,只能提供无双条的杂兵。
两剑能杀的敌人是一个档次,这种敌人的功夫起码登堂入室,能挡住一剑,需要认真应对才能在第二剑斩了,可能己方打出战果不容易,但是非常扰乱敌人突进效率,兵家武人最起码都是这种程度,真仙也可能被上万这种程度敌人组成的军阵绞杀。
能赢但必须全神贯注,十招百招之后才能看到斩杀契机的敌人,又是一个档次,还必须防范对方的杀手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翻盘。
以及——
过手八回合连碰撞都没有,虽说场地空间不足,虽说是双方打得比较谨慎,虽说大家都在顾忌身处别人家的私库,并且动静太大可能引来主人。
但这种看不出能赢的迹象的状况,再加上对方有两个,修道者一般就要考虑跑路了。
修道的特点就是长于寿数,而且道统一贯的理念就是天真自然莫强求,干嘛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是,你死不死的无所谓,我有什么必要赌命吗?
没有。
钱可以花时间慢慢攒,灵植可以花时间慢慢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辈修道者尤善避死延生,生杀劫数能避则避,所以逃跑光荣。
多争多杀的散修另算,正统的道家门派各种攻杀术法可以稀缺,但遁逃的本领绝不能少。所以天罡大神通飞身脱迹、五行大遁、纵地金光、腾云驾雾、游神御气,至少有以上一门能修至神通的完整术法传承,才算得上大门派。
其中根据旅居首阳山的某位混元金仙,在闲得无聊的时候进行的统计,天下各大门派中能修至五行大遁神通的术法传承是最多的,几乎与其他三十五天罡神通的术法传承总和相当。
“停下,回来!”
就在陆无为思考着怎样打乱斗剑节奏,拉开距离逃跑的关头,对方的头目突然发声,压低声音也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对方拦下自己人,暂时收手,但拦不住陆无为跑路的想法。
真正拦住他的是对方好似居高临下,一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叹惋口气。
“阁下用的可是天罡大神通,斡旋造化?有这等本事,功名财富岂不唾手可得,为何还要行贼盗之事。”
好家伙,贼现在也开始出现鄙视链了吗,非我盗家门下的都是垃圾这种想法?
陆无为摸到窗边,同样压低声音,在跑路之前放狠话:
“你才是贼,你们全家都是贼,不要因为自己是贼,就觉得全天下人都是贼好吧。”
“不是贼,难道还能是来城主私库送钱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更准确来讲,是还钱。这部分是利息。”
陆无为因为仙馔技艺之故,近些年来在特定圈子里小有名气,没门路买珍贵延寿丹药,却濒临寿限的人,基本都会考虑来他这边试一试。
一锅仙馔耗资甚巨,不会出现炼丹失败一炉全废的惨剧,也不是寻常富家翁能独力担负的起。
陆无为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的流动资金单起一锅。
再加上很多人来他这边卖出资材,虽说可以在仙馔做成之后将分食名额拿来卖钱填补,可是当中资金周转却没那么方便。就说之前价值五万两白银的天山雪莲,仙馔还没卖出去,正是手头最窘迫的阶段,他哪来的五万两收下来?
去借贷吗?
也不行。
借贷要么是以实力为基础,要么是以信用为基础,而遗憾的是北境地界拥有以上其一的,要不然是豪侠,要不然是官方势力,人家有更赚钱的行当,都不准备开展借贷方面的业务。
陆无为的答案是向城主府私库“借”。
他陆某人没钱,但是城主府有钱啊,而且都堆在私库里,锦帕蛀烂,黄钟锈蚀,金银高铸覆压易型,借一点不会影响什么。
况且有借有还,他陆某人把仙馔做成,收到尾款之后,连同十分之二的利息一起,立刻就会还上。
这当中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反倒是都有收益,他陆某人觉得所作所为完全无愧于心。
当陆无为把六万两白银从壶天神通中扔在地上之后,对方头目也一时间发愣,可能是第一次见穿夜行衣给人送钱的吧。但也只不过短短一息,就立刻回神,赶在陆无为翻窗离去之前叫住他。
“稍等,其实我等也并非贼盗。”
“我懂了,你们是来参观城主私库装修的对吧,合理,我每次来都觉得这金漆银饰的大梁特别漂亮,各种名贵文物的摆放错落有致,尤其是那块屏风组合成《远山大江淘尽图》赏心悦目。你们慢慢看,啊,我不打扰,我走了。”
“你不能走!”
陆无为听到这话,翻窗的动作反而更快。对方头目先是拦下两个盗家手下,随即一把扯下面罩扔在地上。
“只是仰慕高义,想要结识一番,在下李风江,突厥汗国南征军参事,今来探查军情,实非贼盗。”
随即抱拳行礼——架势比陆无为见过的大多数中原武人都有模有样。
那个也许是内应的城主府管事好像想说些什么,大概是“让他就这么走了多好”,被李风江回头望了一眼,也明白这里谁才是老大,皱着眉头不再作声。
不过,突厥汗国的人啊……
“打探军情,怎么打探到私库里来了。”
这时候陆无为也不急着走了,对方提高声音,哪怕被发现也想和他认识一番。
那,有何不可!
他陆某人最喜欢八卦新闻……不是,是江湖豪侠的故事。
“因为私库最能反映主家的为人,且听我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