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死了。
到死陆无为都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
不过实际上事情也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陆无为收回瞧不起灵界乡下地方灵修的话，人家虽然见识不多，但心眼是有的。
求佛城纵横十万里，是被白袍律法所约束，禁止一切杀伤与侵害的领域，这律法的效力如同物理一般强大，所以追杀必须要在边界之外进行。
而老东西也清楚这一点，他就在边界区域等待陆无为找上来，尽管他没本事破掉陆无为的追踪术法，但意识到身上有标记之后就打算在安全边界试探一番。
再见无话，直接开杀。
斗过一阵之后，陆无为觉得自己还是想的浅了点。
首先说他的遁术，从观止元君那边预支了一系列纵地金光神通的下属术法，基本都是偏向于长距离传送、借助灵脉进行挪移、定向空间置换，并不适合斗法中使用。
陆无为的斗战用身法也不是没有，他练的最好的，名为《鹊踏枝》。
听起来像是一个非常柔和且富有诗意的名字，是的，这是大道能全一脉，公孙羽在参加诗会的时候，见梅枝上的喜鹊纵跳，心有所感，独创的身法。
被天下第一剑，公孙浩老爷子评价为“未来可期”，以至于表示她没必要去学已有的身法遁术，推荐继续钻研。
当时陆无为也在场，本着见者有份的态度，羽姐传了他这套身法。
但是“未来可期”这句话，换种说法就是“现在不行”，反正他用出来是撵不上老东西的。
斗法中的挪移技巧属于腾云驾雾神通体系，陆无为并不精通。
而老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遁术，同时具备跑路和斗战的用法，从名门大派的视角来看就是杂而不精的三流术法，但是欺负陆无为这个道行不高的三流近战完全够用。
陆无为偶尔好运能够贴脸传送，问心剑圈住老东西，也会被他拼着重伤逃开，往求佛城安全区里一钻，到底是杀不得。
再说对修命不修性的练气士特攻的问心剑，确实发挥了预想中的效果，只要老东西正面封挡，就会被攻心剑招所惑，产生一瞬间的迟滞，在斗法中这已经能算是决定胜负的一瞬间。
足够陆无为抓住机会，变招真阳炎火剑气，剑挑了老东西一魂一魄，对他造成需要四五年才能愈合的重创，并且就算恢复也会记忆缺失，心性大变。
可惜，距离当场格杀还是差一点。
老东西拼着道身受损，灵体崩解，最后还是逃回了求佛城范围。
然后——
“桀桀桀桀，就凭你还想杀老夫，还是差了——啊！”
放狠话放到一半暴毙当场，现在想想还是相当有喜感。
要说最后老东西是怎么死的呢——陆无为觉得是自杀，就连求佛城的律法，白袍的逻辑也认可了这一点。
忙活了半天发现奈何不得老东西，他陆某人抱着不太大的希望，对老东西最后开了一枪。
在人世的时候，陆无为杀人主要还是用剑，枪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威慑。
因为对于高手来说，火药爆炸的声音还是太响，四倍音速的弹速还是太慢，铅块的弹头还是太软。
岳父卓星神能用一把小刀的刀尖，挑中陆无为手枪连射的所有子弹，并且因为不想之后再收拾，转手全都扔到脚下篓子里。
据陆无为估计，就算加特林机关枪扫射也没办法阻止他正面突进。
大人，时代又变回去了.jpg
其实他的手枪更多的是一种对敌躲闪空间的封堵，又或者，靠剑术压制对方，给涂有人心毒的子弹击中的机会。
一枪一剑，剑术与枪术相互掩护，这种打法不太常见，而冷门战术往往能取得不错的战果。
总之单纯的远程攻击不太靠得住。
陆无为冲着求佛城安全区范围内的老东西开枪，其实也是想着白袍的律法有点人工智障的意思，也许可以用“白马非马”、“杀人者非我也，兵也”之类的诡辩钻空子。
毕竟投掷类道具是最难寄托心念的，更何况扳机与子弹没有直接联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排队枪毙的战术极大缓解了新兵对于杀死同类的厌恶感。
换句话说扣下扳机之时并不会寄托完整的觉悟与信念。
推脱罪责可耻，事实上真的有点效果，抱着这种心态，至少陆无为的手能扣下扳机了。
只是子弹的射速从四倍音速降到了四分之一音速，老东西可能过于信任求佛城的律法，也可能觉得射速这么慢的小物件根本没办法伤到他，所以他放狠话的时候竟然直接伸手去抓。
呃——
虽然四分之一音速的小铅块的冲击力，确实破不了灵体——
虽然他陆某人觉得徒手抓子弹的动作很帅是没错啦——
但用枪从来不是靠金属弹丸的冲击力造成杀伤，而是靠上面涂着的人心毒。
人心毒，天下奇毒排行榜第一。
之所以称之为人心毒，并不是什么比喻的修辞手法，用以暗讽“世道人心不堪”。
人心毒当真是从人心之恶当中萃取的毒剂。
无由嫉恨
无妄嗔怒
无谬猜疑
无明怨仇
无缘贪求
无惧孤绝
——人间种种皆诱人痴妄，丑恶与阴暗聚成一炉。
红尘中百般因果，欲孽纠缠，恶念际会，皆存于这小小毒剂之中。
此毒，大凶。
须知这毒便是人心否定一面之本物，但凡沾上一点，斩了手脚魂魄也难以脱身，好似投身红尘浊潮，人间洪炉，一朝染尘，再难得清静，越是挣扎，便沉沦越深。
若非横渡三灾的道衍真仙，无欲无求，无想无念，凭慧剑一剑斩尽因缘，端是逃不脱这人间大毒。
况且人心毒对灵体的杀伤，更强于对物质形体的杀伤——这里指的是道衍真仙级数的抗性，老东西连方寸境都没达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吼，痛苦与绝望的情绪甚至与嘶吼传至远方求佛城中，暴毙当场。
当然陆无为一向是没什么所谓的。
老东西灵体彻底灰灰，只有腹中空间一些练气资材留下。
打怪爆金币喽——这样想着，他笑得合不拢嘴，把资材打包带走，回了求佛城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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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西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尽管之前开店阶段和他有过龌龊的其他鬼魂，可能有点别的阴暗揣测，但陆无为本人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修道者基本上都是这种直来直去，因果算清的性子。
毕竟嘛，能简单的生活，谁想要缠上一身的麻烦？而修道者又是人世仅次于诸子百家的武力体系，寿元悠长，无需饮食，除了基本社交之外，对外界环境没有实质需求。所以他们普遍的逻辑就是不把一般意义上的麻烦当成麻烦。
并且在解决问题的关头，更倾向于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
得罪了就得罪了，看不顺眼直白骂人便是，大不了抽刀提剑做过一场。
——更别提修道者还特别擅长逃跑。
陆无为杀北门城城主之子乌栋的时候就是这种想法，或者说没什么想法，对方有找麻烦的心思，他陆某人懒得考量谋划，也懒得为善名恶名之事做些掩饰，杀了便杀了。
如果再见到乌破虏，若是对方不计较他杀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态度友善的话，陆无为也乐得与对方把酒言欢。
凡人常言的道德爱恨对于长生者而言太过繁琐。就说杀父之仇能有多大？夺妻之仇能有多重？
不共戴天的怨仇，若是由明心见性的修道者看来，再大也大不过这苍穹帷幕，再重也重不过这山河厚土，日月星辰见证之下，又有多少心性，多少伟绩，多少风流能够长存不朽。
唯大道恒常尔，余者皆笑谈。
“凡人”这个词最早是由修道的仙家使用，谈及这一词，总会包含着些许嘲笑、鄙夷、厌弃、慨叹，还有更多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以及情绪过后的乏味与不足一提之感。
——若是奉酒，来者不拒；若是迎敌，剑下生死。奉行这行事的逻辑，并非虚言。
于是修道者往往比江湖游侠之流更多几分豪快气度，如此这般的信条，如此这般的潇洒，如此这般的风骨，也难怪仙侠故事总是能虏获孩子的心。
而抛开文化崇拜滤镜来看，这些家伙用一个词来形容，可以说是心宽，也可以说是惫懒，或者用方才提到过的，现代的时髦说法——
陆无为一向是没什么所谓的。
“他死了？你杀了他？”
小姑娘见到陆无为去而复返，这样问道。有点意外，她是真的兴致不高，并不是因为担心他陆某人受伤——准确来讲，不仅仅是，她同时也为奴役她的老东西的死而感到心情低落。
怪人。
不，怪鬼魂。
但陆无为矫情的性子上来后，抓住话头就想要调侃，并没有太在意小姑娘的心思：
“是自杀。老东西想要抢我的子弹，被我的反制措施干掉了，算自杀——虽然不可否认和我也有一定的关系，但这种事就像有人闯进你家，抢走菜刀抹了自己的脖子，就因为我家里有菜刀，于是就要为这件事负起责任来吗，不合理的。”
“可，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吧……”
“如果用春秋笔法来说，事实就是这样。”
“你都说了春秋笔法……”
“嗨呀嗨呀，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具尸体都会被法医解刨，写尸检报告。只有那些会被公诉的案件当中才会有这个问题，而现在谁会为一个老鬼提起公诉呢？”
“嗯嗯嗯……求佛城？”
“正确答案是谁都不会提起公诉，因为老东西不属于求佛城住民，不享受律法体系的保护哈哈哈哈哈哈——”
“……”
“……不好笑吗？”
“……”
“你就当是这样的呗，反正又不会有人为老东西来寻仇。好啦，没有可是了，现在你虽然算是奴隶，但已经没有主人了，不会有人要你工作，把赎身费用缴清就是完全自由的灵修。”
“啊，啊，是，主人？”
“我不是说过了嘛，you are free，你免费了，从此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你做事而不给予酬劳，懂了吗？”
“？”
“唔，问题不大，还是先来看看引气法吧，我教你修行，从现在开始求佛城统一配发的垃圾引气法可以扔了。”
陆无为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就离谱，完全是头发丝的手感，同为练气萌新的鬼魂，如果没什么执念，一般长得像麻薯才对。
而把麻薯捏成figma手办的难度，不需要多言，由此可以看出小姑娘的特别之处。
他从壶天空间里掏出两本功法，丢给小姑娘。
一本翠色玉质书面，通透纯净，以文道大师上书遒劲古篆，金银错线勾勒出字体，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出修道者将先天五太纳入胸中的大气魄，其名为《阴衍生灭太易大册》。
一本灰色封皮的册子，看起来像是路边书店影印，十块一本还送把五毛钱裁纸刀的那种，边缘也有些翘起，可能纸的质量不太好，叫《道源正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