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动。
风起……
杨入世仿若预知到了什么般向后退去三步,脸上却仍是在此骤然填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那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难道是剑刃?
可王除尘手中的刃早已断了。
……那莫非还有别的什么技巧?
“……”
“根源”没能为他解读出这道伤痕的“因”——这似乎让杨入世的思路短暂有了停顿。只不过在这之后紧接着……他的脸上也就还是迅速如“一潭死水与微风擦肩”般归至平静、表现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毕竟……
以王除尘有情门传人的身份……除了剑术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技巧呢?——若是以人之道塑身,他又何以超越“人”的框架呢?
更何况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其实“完美存在”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种“异常”。所以无论是“万物之因的根源”也好,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罢,世界都必然为他们准备、而且也必须为他们准备好一些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
——比如“遗忘既是死亡”的规则,比如“除此之外毫无价值的弑神物质”,再比如……某种能够超越根源联系的“因果”。
……
“一千年的时间……最终找到一个对抗‘根源’之法。”
“实话说,这不算很过分。”
杨入世口中如此轻吟,面色始终保持平静……
因为在他看来——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这不是某种听起来高大上的“道教教义”,而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本就如此。
……想要得到什么,相应的就要付出什么。
成功、财富、名垂千史。如果你想要得到的这些,那你就应该、且一定要付出相应时间、精力、资源,乃至到了最后……生命也都是你获得成功的筹码而已。
于是……
杨入世为了迈入根源,竭尽全力地支付了努力、传承、以及身为人的“资格”。但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之后,他最终却还是差了那么临门一脚——还是要依靠那最关键的一点点“时机”……这才得以踏入根源。
所以在他看来……
光是迈入根源就已经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那么若想要击败根源……要想用“果”反过来击败“万物之因”的话……
“他要支付的东西,或许是生命也说不准。”
杨入世透过根源几乎可以断定这点,而他的“理性部分”同时也在告诉他——“那个人应该不会这么做……”
因为一个“真正理性的人”,断不会用自己生命去拯救别人。
……那显然不太划算。
……
……
然而……
就像我一直在反复强调的那样。
“世界上最大的理性就是——人不可能完全保持理性。”
人这种东西,一定是因为会被情感影响,才能够被称之为人——这是一切生而为人的资格证明,这是一张名片。
所以说生命啊……
只要是能为国、为民、为了某个约定,甚至为了一件小事去行动……对于某些无比执着、意志坚定、有着明确目标,又或者该说是“过分偏执”的家伙们而言……那显然并不算什么。
那样的人往往可以很伟大,同时,也很可怕……
因为他们随时会为了某些说来“随意”的理由赌上生命行动——而王除尘……恰巧就是这样的人。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年纪、再加上红尘剑对身体的消耗……如果能用这样近乎残缺的生命去换回自己的朋友……
至少他应该觉得挺划算的吧。
眼下唯一的问题可能就只是……
“咔”
仿佛恍然间遭受了什么不可承受之重一般,王除尘低头不语、却是正看见手中的剑柄又添了一道裂纹。
一柄无锋之剑,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关于这个问题,王除尘不太清楚。
只不过事到如今,这个问题貌似也没那么重要就是了。
“嘭”
二人再无交流,只是那红尘剑破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们的身影以相同姿势顿在原地,而在他们之间极近的空地上,也骤然多了一道兵刃受阻的剑光。
“以这样的身体状态进入红尘剑,还能用区区一个剑柄做出反抗……”
“虽然根源能够磨平天分上的差距,但是需要‘磨练’的技巧就没有办法了……吗……”
杨入世心里自言自语着,倒是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毕竟……的确是王除尘在剑术上付出的努力更多……
所以倒不如说——其实在双方对等的情况下,肯定还是杨入世会逊色一筹……这很合理,也很公平。
不过……也正是好在他只剩下一个剑柄了。
要知道——“如果”这个词,就是世界上最具自我安慰属性的东西;而剑柄,也显然割不开一个人的喉咙。
“嘭”
众人已看不到剑客真正的行踪……只是唯独在那一片空荡的草地上,才能捉风捕影般的观测到剑刃带出的尖锐之风。
他们二人在“红尘”中行动;相互间不断发生碰撞,好像丝线纠缠、但又始终不会粘合在一起……就只是那样如并行线般相互注视着,双方的身影都逐渐有些模糊了……
红尘正在加深。
天地的界限逐渐混淆,日月的光华仿若无物。
颜色、声音、气味。感官与思绪中的一切都在流失,只有他们目光中凝视之物愈发清晰……
那是对手的剑。
“吭”
挡住,挑开,敲击侧面……
王除尘将木质的剑柄当做匕首使用,动作几乎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的、不断招架着袭来的狭长之剑。但是即便如此,此刻他也仍旧清楚地知道——“这样是不够的……”
“一味防御的话……绝对是不够的。”
“只是若想反击,这下就需要一些更为强力的手段。一些我曾经未能涉足……乃至有情门一脉都始终未能涉足的领域、而且还必须是足以比肩‘根源’的领域……”
至此……
他也终于还是抬了手、顿了步。残影由虚至实的凝滞在空地上、剑柄散乱的缠绳也长长向后扬去。
那个身躯好似有些佝偻的向后蜷缩着——如同弹簧般蓄力。架势明显与前有了不同、俨然一副将要挥剑的模样……
哪怕……
他的手里终究没有刃。
……
……
“……”
“师傅……”
三天前,王除尘跪坐在高大的牌位桌下,周遭青烟缭绕、有着一丝面对“天地君亲师”专属的肃穆之感。
他低着头张了张嘴,但是又好像始终憋着一口气……似是难以启齿,半天只能吐出“师傅”二字出来……
至此,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
“如果说无情门的道错了……会不会我们有情门的道,也错了呢?”
王除尘如此轻叹着,脸上平静地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是毫无疑问的说……
这显然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于是……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先辈们的执念仍在这座堂口中游荡……正是在这一刻——正是在王除尘的声音落下之时。这本该严密无窗的房间里竟是瞬如有大风刮过……漫天青烟都扭曲着,剧烈地席卷在一起……
它们好似摆出了一圈圈人脸的模样,就这样聚拢在王除尘头顶。目光有些凶恶的注视着,但也终究没有做出什么行动、只是默默等待他的后文。
“前两天……”王除尘没有抬头,只是声音略略大了起来,“红尘监管局那边派来了一个年轻人……”
他的声音平缓,只是言语间逐渐多了一丝异样。
——“他大概是抱着研究和学习的心态……同时触发了有情与无情门两派初代留下的认可。”
“……”
寂静无声。
此刻无论王除尘,还是屋檐上本该躁动着的青烟,他们都在此刻表达了寂静……
有情与无情——他们都曾认为这两条永不交汇的并行线。
但是只要有一个“例外”出现,只要有任何一个能打破常规的存在站出来证明……那么这个观念,就会被无情打破……
而这或许也就意味着……
“师傅……我记得我当年的时候……好像也让‘他们无情门的’认可了一瞬吧。”
王除尘低头沉吟,语气听着却不大像是一句疑问。
他陈述似的回忆起那天的画面,如此回想起师傅当年惊讶的表情。这会儿心里一琢磨、大概就明白了师傅那天心里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那时您说是我看错了,甚至就连我自己也以为是看错了。但实际上,其实是因为我越线了……对吗?”
“我们是延传至今最古老的门派之一。所以如果我们的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先烈……对吗?”
“‘一个信仰坚定的人,也是最容易信仰崩塌的人’。”
“您无法面对。于是哪怕会因此错失真理,也仍然最终选择了回避……”
“……”
“师傅……”
“我能理解你……”
“但是即便如此,我更不愿放弃那唯一拯救‘友人’的机会。”
他站起身,默默走到窗口。抬手按在窗沿上停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拨开了窗上的插销……
于是,窗外的新鲜空气这下便大量涌了进来——好似劝说着“执着灵魂”远去的狂风、大面积驱散了青烟,只留下满屋明亮的阳光。
而后,王除尘便抬头看了看……唯独屋檐的“那里”,最后还省着最后一丝香火的烟气……
“我有种感觉……”
王除尘朝着“它”说道。
“在这一战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因为……”
——“因为‘人之道’……即是唯一的‘夺天之道’。”
“噌——”
剑刃出鞘似的声音响起,而王除尘的思绪也瞬间回归到现实。他没有任何犹豫,但此刻似乎也更没有多余的应对动作——只是单纯遵从肌肉记忆中的那样挥出剑、迎上了正面袭来的杨入世……
直到这场决斗之前,他都未能成功踏足“理论”中的那个可能性……但是事到如今,他却必须做出尝试;而且……必须成功。
……没有锋刃的剑,要如何斩断一切?
答……
让他重新拥有锋刃就好。
“……”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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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这一章打完,但是拖得太久了,还是先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