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风推动露水,翻滚着自半空滴落湖面。于是一丝细微的涟漪泛开,轻柔打碎了镜面似的水……
叶熠在沉眠中,好似是忽然清醒了。耳畔荡着细微的回声,然而眼睛一开却是被波浪打碎的、自己的相貌……
——这里是哪儿?
他仿佛这么问着,眼皮又变得有些乏力。感觉得到四肢存在,却又如何也使不上劲来……
此刻。
他只能是看着“镜面”中那个自己……目光平静,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与什么人交谈,声音好像大风被尖利的东西切割似的模糊……
这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随着涟漪不断拍碎。如此模糊的悬在高处,却又始终保持在微妙位置不曾远去……
……直到波澜皆止。
……
“你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一只黑猫自镜面外走入。没有张口,却是发出了形似壮年人中气的声音。
他那在灯光下缩紧的黄色竖瞳反射出光芒……浅浅倒映着模糊的人影,莫名有些妖异的死死盯着镜面外的叶熠。
“实话说,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画面中叶熠仍是重复着先前那个口型,只是终于发出了清楚地声音。
“……”
忽然的……
水中如有光与剑鸣闪过,瞬间截断、并且搅浑了湖面……只是在大量残破的余波当中,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脑袋落在地上。
而后不多时……
待到水面再度平静下来,那空间便模模糊糊的在黑猫背后撕裂。而从中走出的,却是又一个叶熠……
他摸了摸脖子,好像心有余悸。
此后思索片刻,这才终于说道……
“哦豁……你这下手可比那两个老师傅狠多了。”
于是黑猫思考了一下,忽然反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
“最近有个人告诉我……说我是在蛛网上动静最大的那个。”
叶熠摸着脖子,缓慢贴近黑猫,好像完全不在意对方刚刚才对自己下过死手,自顾自说着奇怪的话……
“所以为了验证我的某个猜想,现在我准备做个实验……”
“不过你倒是可以放心……”
“……这件事对你绝对有利无弊。”
……
至此。
湖面中的倒影被无限拉长,扯成一条极细的发光白线。
而交谈的声音也在这种撕扯中变得尖锐,一时斥满叶熠的整个大脑……并且愈发钻心地响了起来……
于是,他下意识有些痛苦地伸手捂住脑袋,眼睛在此刻用力地闭着,身体忽然有种不属于这种场面下的、倾斜的感觉……好像是在旋转,并且逐渐沉浸到更深层次的地方。
这里时间逐渐变得漫长。
他只好本能摆动四肢寻找某个支点。然而四肢末端卷上的寒意不断,于是又只能牙关咬紧,思维却还在不停地下沉……
此刻他只能是伸手,然后拼命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看着远处那道细弱的光芒好像越来越淡,并且最终被他那纤细的手掌所遮挡。
然后……
——“啪”
一只掌面有些粗糙的手迎了上来,好像“啪”地一声用力拍在叶熠的手上——随后这样一提、一拉……好像也没用多少力气,叶熠却如拽住了直通地狱的蛛丝一般瞬间清醒、猛地坐了起来。
“……”
“做噩梦了?”
……白局长单手拿着一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白色搪瓷杯,眼看叶熠的瞳孔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才松开了她紧握着的左手。
“缓过来点了吗?要不要喝水。”她带着细微的关切说道。
“啊……没事……不用……”
带着尽量压抑过的喘息声,叶熠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然而在那里的却只是一盏老式吊灯,而且天色也早就已经过了需要它发力的时候。
……是有什么东西,把我跟“我”的意识连接到一起了吗?
然后……
“我”好像在别的地方刻意设计了什么?
叶熠这么猜测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流了很多汗……没事吧?”党旦依提着两袋手抓饼,关好门,一边走近、一边关切地问了一句。
“只是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而已。”
口中这样回答着,随后伸手接过递上来的手抓饼,叶熠忍不住用空出来的左手则伸到脖子后面擦了擦冷汗,紧接着又下意识强调了一句——“相当奇怪的东西。”
“……”
故此,白局长按着自己对叶熠了解,倒是也没有多追问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嘬了口杯里的开水,随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门卫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吃了早饭直接出去就行。”她敲着键盘,表情被显示器挡在幕后。看样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于是过了半晌,这才又补上一句……
“注意安全。”
……
“注意安全啊……真不错。”
在挥别了门口换岗的警员过后,党旦依像是下意识的这么说了一句。
于是叶熠随口反问道:“不错在哪?”
“各种地方……”她有些模糊的回答着,三两步走到了叶熠前头。
“啊是吗。”叶熠看着她忽然有些开心的样子,虽然总觉得还是不太明白,但好像也没什么刨根问底的必要。所以停顿片刻后,便还是干脆两手插着兜、问了句接下来的行程——“然后我们接下来要去你家一趟……虽然按郑先生的话说,是‘加深了解可以让我们在面对残留物时互相有个照应’……但是以你当时的表现上看(那是‘看起来不太愿意,但还是觉得应该去一趟’的表情。叶熠回忆着抿了抿嘴。),应该还是有别的什么吧?”
“啊……嗯呢。”
……党旦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因此先是有些尴尬地、拖着长音“啊”了一声,随后才点点头,笑着回过头补充说:“其实我跟夏恒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落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钱包。”
“里面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不知道。”
“……?”
“毕竟是别人遗失的东西嘛!我当然没有打开看过了……再然后他又出了事,这个东西也就一直放在我那儿了……”
“……”
于是叶熠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表情……
他下意识觉得——像这种信息早在警方问询阶段的时候就应该主动说出来。
不过随后仔细想想……其实寻常人本身也就难有这种“特殊的经验”;会发生这种事情,倒也不是说不过去。所以虽然是挠了挠头,但也就仅此而已、在没有什么后文了。
“emmm……觉得我多少对同学有点不上心,好像跟平时的人设不一样吗?”党旦依突然这么问着,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本来倒是没这么觉得。”叶熠摇了摇头,随后又紧跟着说——“不过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倒确实是有点这种感觉了……毕竟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可以选择自己想在哪个班级小团体里玩得开的人。阳光、开朗,乐于助人,虽说会有像刘东生这样的人觉得你是交际花……但是总体来说,你的性格应该不太允许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嗯嗯……的确,从那种方面推测的话,的确是这样。”
然而党旦依有些意味深长的低声念叨着,好像有什么事情早就藏在心里……这样子安静的走在前头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把她自认为该说的话说出来。
“叶熠同学,是个表面上只在乎自己,实际上最不在乎自己的人……对吧?”
……她忽然这么说了一句。脚步停在路口,眼睛看着身旁同样止步的、穿着小学校服的孩子。
于是叶熠停在她身后,闻言思考了一下,语气像是没那么所谓、又或者默认了也行地回了句:“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可能吧。”
“我可是很认真的这么觉得哦……”党旦依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这么说了一句。
“那就多少有点高看我了。”叶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党旦依仿佛能想象到他耸肩的模样。
于是她笑了笑——仿佛叶熠就是这一点讨人喜欢似的,有些摸不清头脑的开心起来。
“那你就当我是随便说说的好了……”
党旦依长发一晃一晃地走在前头,新作的指甲在清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几乎毫不掩饰地突然高兴起来,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因此迈起的脚步都显得很有活力,全然展现出一位女大学生的青春模样。
而至于叶熠……
……当然了。
对于“这种事情”……他向来是热衷于思考,但是想不明白。虽说是没有多问什么,但也还是忍不住朝着少女的背影多看了两眼。
于是二人就这么走着,党旦依突然再度开了口……
“虽然你总表现得什么都无所谓,乃至遇到什么事情都好像觉得没有意义……但是往往到了关键的时候,你还是总会选择做些什么——哪怕希望渺茫也无所谓,对吧?”
她背着手,身上不断掠过树荫缝隙间遗留下的光斑:“就像我们第一次‘有所认识’的时候那样……虽然看起来是别无选择,但是实际上,都是你自己想要的选择。”
“‘那一天’我发现了这件事。因此,我开始注意你……”
“……你喜欢带着午饭到安静的地方,把烤肠分给学校里散养的猫咪。对待自己厌恶的人,你从不会像我们这样虚伪的维系……以及即使是班级里众所周知的霸凌对象,你也可以毫不介意站在身边。”
“你其实是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好人的好人。”
她转了头,露出带着笑的侧脸。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其中掩藏的瞳孔始终毫无掩饰地注视着叶熠……
——“在夏恒同学‘回来复仇’的时候……任何人都有可能选择让自己活下去。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
“……”
于是叶熠嘟起嘴挠了挠头,沉默着眼神本能的有些逃避。
“啊……所以你给我发了好人卡。”他似乎是刻意抓不到重点的吐槽了一句,扭过头看着来往的车辆。
“但是这个好人卡不一般哦。”然而党旦依却伸手过来,直接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它意味着……在现在这个崇尚于只有自己值得信任的时代,如果说有谁可能会毫无理由地飞奔而来拯救我的话……我想,那个人就是你了。”
“……”
到这里,叶熠再次沉默了。
他有些发愣地抿了抿嘴,陷入到一种少有的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对方许久,最后才总算是意识到什么。
“这算是又对我表白了?”他被捧着脸,声音有些含糊。
“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呢?”党旦依只是反问。
“不知道。”叶熠说着,心里也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
说到这里……党旦依似乎也只能是无奈、又笑着叹了口气,踮起的脚尖缓缓放下、两手也终于从叶熠的脸上脱离。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过了大概三四秒,这才终于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到了。”
她纤细的指头向一旁指了指——那是一片寻常的老旧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