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业余爱好很常见吗?”
……郑先生一页一页的翻着,也不知到底看得懂多少,便随口朝刘东生问了句。
“应该不算吧……至少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刘东生摇摇头,也是远远地往笔记本上瞟了几眼,“而且我们学的也不是这个专业。”
“……那就是小众爱好。”
郑先生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这跟我们要调查的内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刘东生稍微凑近了一点,也是探头看了看抽屉里面的样子,“……就算他真的有这种爱好又怎么样。总不是被电到复活了吧?”
“……”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既没有什么人际交往,爱好也很小众,那……”
郑先生继续翻着,短暂停顿了一下。
“那他的圈子未免有点太小了。如果这么小的圈子警方都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话……这就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是突发的意外?”
刘东生皱着眉接上话,表情显然不是那么满意。
毕竟按郑先生原本的意思……本来也就是因为那些个警察“不了解情况”,所以才有可能在现场遗漏什么“特殊”的线索。而现在他们真的亲自进了屋子……却只是这样得出个“意外”的结论?
至少……
“至少再稍微翻翻吧?”他伸手朝抽屉底部按了按,似乎是试探了一下抽屉的深度是否正常、有没有夹层,这才又继续吐槽道——“我们可是骗了人妈才进来的!总不能什么进展都没有就又出去了吧?”
“……”
于是,郑先生眼看他对着书架拂了一圈,随后又趴在地上、掀开床单的一角向内搜索,自己也是缓缓将手插进兜里,如此过了许久。
“这里没有‘异常’的感觉。”郑先生如是说道。
“……?”
闻言,刘东生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注视着。
他好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又偏偏更像是没反应过来似地愣在原地……微微皱紧的眉头稍微展开了一点、放松了一点,可表情却又始终紧绷,显然不是那么回事的样子。
于是他站直了身子……
“没有?”
“完全没有。”
“开什么……”
“屋外没有、客厅没有,这里也没有。”郑先生肯定地说着,倒是也完全不在乎对方那副不悦的神情。目光自由地游走着、不断扫视整个房间的布局,“……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各种办案条件远超上个世纪,如果警方那么多人也都查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际交往,那么仅仅我们两个人来一趟……”
“那你还……”
“嘭……”
……抬手便将厚实的笔记本拍到刘东生怀里,顺势也按下了他想说的话……
郑先生似乎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忍不住插嘴,因此顺势伸手暗指了指门外——暗示如果声音太大会引起外面注意,脸上则始终是那种温文尔雅地诡异笑容。
而后他停顿片刻,大概是确认了对方没有继续插嘴的意思,这才又继续说道:“……仅仅我们两个人来一趟就想解决所有问题,你当我们两个是小说里的夏洛克和华生吗?——运气好倒是能找到点线索没错,但是要说这么一趟能有多大建树……那可真是在明目张胆的讽刺现代刑侦学了。”
“但你那个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回忆起前天的说法,刘东生几乎下意识便这么反驳起来。
然而……
“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如果不这么讲,你还会跟我过来吗?”郑先生反问。
“所以你还是想让叶熠跟党旦依独处?!”刘东生又问。
“算是其中一部分,但是让你跟我一起来这儿也很重要。”郑先生答道。
“重要在哪?——你也说了这里没有‘异常的感觉’不是吗?。”刘东生质问着,甩手又将怀里的笔记本拍到床上,“你指的肯定是能‘引发夏恒复活的东西’,对吧?”
“倒是没错。”郑先生答。
“那我们来这还有什么意义?——你也说所有的线索都是警方调查过得不是吗?你到底想……”
“是的……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意义。”
“……”
“……”
于是,在一段不长不短的窒息沉默过后,刘东生长长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他又是沉默。大概是觉得自己始终被这郑先生牵着鼻子走、因此感到有些不满……但在沉默过后,却还是决定要听听郑先生还想说些什么。
“比如说?”
“比如说……我稍微借此了解了一下这个夏恒到底是什么性格,而且也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
“然后呢?”
“……”
“然后呢?!”
“我也顺便更深认识了一下你……”
“这他妈有什么用吗?”
“……”
到这里……郑先生似乎都还始终是一副“你问了两句,我也就随口答你两句”的敷衍态度……分明不太想多做解释——就这样面对着刘东生愈发过分地逼问语气,脸上闪过一丝细微地不悦。
他又是看了看窗外……仿佛那初升的太阳有些不详。
如此思考、沉默,似乎他就是喜欢这么不着痕迹的把问题留在角落……既不给别人展示,也不曾真正摆上台面。仅仅就是这样半掩藏着默默推进……直到有一天终于得以解决,也就终于可以永远的掩藏在黑暗里了。
然后我不得不说……
……如果他是个表现得有些温暖的人,我想我或许会认为——他只是喜欢把问题留给自己。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又显然并非如此……
他显然更有可能、而且也更像是那种——仅仅喜欢把“信息”保留在自己这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处于一种毫无意义的“上风”的人。
那么……
究竟到了什么时候,他才有可能会把这些问题真正摆到台面上、供给与所有人观赏呢……?
……
在他需要的时候。
“年轻人……真是静不下心啊……”
郑先生莫名地感叹着,分明像是一副真的准备解释一下得样子——目光从窗外收回、步子逐渐靠近房间门口……好像一切行动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随后也就更是顺水推舟般地迈了出去……
“话说夏恒妈妈……我带来的这位同学,您应该认识吧?”
……
……
“是啊。”
那个声音幽幽的、好像是从某个相当遥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刘东生却是莫名晓得,而且清楚……以至于不用刻意去思考,就紧随着郑先生的脚步、把头从门内探了出来。
——“你就是那个刘东生同学……对吧?”
夏恒母亲面无表情的坐在餐桌边上,眼神里毫无波澜的这么讲着——她平静的过于不像那么回事,如此反而是令刘东生有些发愣了。
“您知道?”刘东生稍有诧异的问。
“当然了……”她平静地回答,并不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谁会不认得杀害自己亲生孩子的凶手呢?”
“……”
沉默。
……他好像是被逮住了尾巴的耗子。初时想要挣扎,随后又迅速认清了现实,因此只能被动陷入到一种类似假死的呆滞状态——就那么发不出声音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大脑空白、思维宕机、沉默以对。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本来还想稍微铺垫一下来着……但是考虑到叶熠那头已经出了事情,眼下这小子又催得死紧。也就只能先强行让故事这么走下去了……
……郑先生面带微笑,静静在一旁看着。心里大概是觉得有趣,但表现上又始终毫无破绽。
于是……
在这种双方都无法继续表达地沉默当中,郑先生便率先开了口。
他问:“说起来……是夏恒妈妈在几个月前主动选择了放弃追责,对吧吧?”
窗外初晨的光线从客厅另一头的窗子落下,刚好照在夏恒妈妈脚边。
她没有犹豫、仅仅只是让人感觉有些孤独,身在大半个阴影中注视着二人,口中便回应说:“算是吧。”
“我‘听说’,当时这位刘东生同学的家长来找过您……”郑先生又问。
而夏恒母亲仍是点点头:“是,他们找我聊过。”
“所以……”
——“他们是用了钱吗。”
刘东生并不是很想这样问。
但事实却是……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抢先问了出来……就好像是一个完全不在乎别人心情的人,只是一股脑把自己迫切的想法说出了口。
于是夏恒妈妈便回答说……
“你的意思是,我把我亲生孩子的命给卖了吗?”
“……”
一如料想中类似地回答,以及一如料想中就猜到的沉默……
……郑先生见状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好像欣赏着刘东生手足无措的模样,脸上的微笑也愈发有了玩味的感觉。
然后就这样沉默半晌……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东生弱弱地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夏恒妈妈的声音倒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单纯对少年的心境压迫感十足。
“我只是……只是……想知道……”
……他支支吾吾、反复考究着用词。好像上课时突然被抽查的孩子,瞳孔飘忽着想了又想,看了又看,脑袋越想越是空白,终于也是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就好像是个罪人……
其中最大的罪过与悲伤,就是他意识到了自己是个罪人……
道歉是唯一解答,但永远不会是解脱。当他做出“那件事”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会有今天……
因此。
罪人为自己赎罪,郑先生觉得合情合理、也不会特意为他辩解什么。
只不过……
就算真的要赎罪,又或者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什么的。
好歹也还是等到“对方不会遗忘你的赎罪”再说吧……郑先生这么想着,终于不再旁观。
他说:“夏恒妈妈……莫非并不是因为刘东生的家长而放弃追责的?”
……刘东生闻言一愣,但是并没有说话。
至于夏恒妈妈对此却仅是平缓的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都是做父母的,他们会来也很正常。但还是那句话——都是做父母的……如果我想要追究责任,也不是他们随便劝一劝我就能算了的。”
“但是即便如此,您仍旧放弃了这样做……”郑先生补充着,似是有意无意的提点着什么。
“没错。”夏恒妈妈又是点头回答。
“能告诉我原因吗?”
……顺理成章、但是又偏偏感觉有些冒犯。郑先生就是这么问着,顺带无视掉了刘东生在旁的反应。
然后,便是如他意料的、那种不愿回答地沉默。
而也正是因此,他便可以自顾自地开始说道:“实话说,我对于这里的情况倒也有些了解……”
“您是曾经国企药厂的下岗工人,家庭算是半个老来得子,可夏恒同学的父亲却在十几年前死于意外车祸,家庭经济也就一下子困难起来……是您到处兼职、一手将夏恒拉扯养大。虽说也因此导致夏恒同学的性格有些缺陷……不过总体上说,我仍相信您对他的爱澄澈可见。”
“至于刘东生同学的父母……他们确实曾有意无意的用了一些方法打点校方。不过到了您这头,他们却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过类似这样的准备……”
“是觉得自己没脸这么做吗?还是已经知道没机会,所以就干脆放弃了?——我不清楚,也并不准备用主观逻辑去猜想……眼下唯一可以确定的,实际就只有一件事。”
郑先生仰着脸,似乎是因为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因此适时收齐了微笑。而后目光刻意地牵引着、缓慢凝聚在某处——以至于刘东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看到那墙角被红布盖着的东西……
“——夏恒,已经是您在世唯一的亲人了。对吗?”
“……”
……她没有回答。只是眼帘微微垂下、就好像已经说明了什么。
“那么……您为什么放弃追责呢?”郑先生表情严肃,淡淡的再次问道。
(哪怕身后刘东生已经忍不住上前扯他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他也仍是自顾自的继续说……)
“您已经没有别的近亲,夏恒本人也没什么交际圈。完全相依为命的你们二人,我并不认为你有放弃追责的理由……”
(“好了!差不多可以了!我不想知道她为什么……”)
“而且相较而言,您也并没有完全放弃生活。您的表现太过平淡,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不是?!你他妈神经病!”)
“所以我想了很久,并且结合了许多现实发生的情况和线索推断……多数情报似乎都在您这个点上陷入僵局,而这也就为我指向了一种本不该存在的可能性……”
(“我说你差不多……!”)
“……是不是夏恒自己让你不要寻仇的?”
……
“……”
“……啊?”
一瞬间如被灵光打入大脑,空白、然后晕眩……刘东生张着嘴顿了半晌,最后才终于“啊?”的一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您在听到‘夏恒同学复活’的消息的时候,表现得稍微平静了点吧。”完全无视掉刘东生的反应,郑先生只是这么确认道。
于是片刻沉默……
夏恒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是无奈,好像是承认……不过考虑到“这事实”本就应该是一种“说出来都没人信”的鬼话,所以事到如今,叹气就又好像是一种释然了……
“如果您早就这么想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何必又要骗我呢。”她平淡的、好像又有些无奈的说着,扭头看向窗外的光线,似乎是已经放下了很多东西……
……
然后。
……“残留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