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
作为坚定的“古典手表派”,郑先生一边说着、在此轻扯了下袖口——拉直上面的褶皱部分,也顺带盖住了手腕上那块表盘……
“……你怎么样?”他朝刘东生问道。
“能怎么样?”
虽然看着明显还是有点紧张,但刘东生依旧果断地点了点头,进而更是嘴硬似的:“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回头路吗。”
“那肯定是没有了。”郑先生直视前方,随口回复着念了一句。
……
残留物……
于404所作的概念解释而言,这的确是一种相当特殊的非异常存在。
之所以被归类为非异常,是因为能够造成“残留物”诞生的状况并不算少——甚至相对偏多。
而相较于大多数可以造成文明进程紊乱的异常,以及许多明面上摆着的待观察异常们(例如说武门)而言……残留物就显得很“普通”。
……他们中大部分无法对物质世界进行干涉,而少量能对精神产生干扰的个体能力也都很微小——其中最多的情况就是“托梦”;而至于能产生的最大后果,也只是让人今晚睡不好觉而已……
所以现在显而易见的是……这玩意数量庞大,影响小;听起来厉害,但基本草包。
如果真要对这样的东西进行什么整合性处理……恐怕这工作量大倒是一说,大不了最后还可以交给电脑自运算——主要问题其实还是收益跟付出的资源完全不成正比,因此就显得有些不现实……
……好比为了限制不太可能到来的禽流感,所以你就决定——“即日起开始监控所有的入境禽类,并且分别为它们打上编号和标签”……这么一来,别人听了并不会觉得你真是辛苦、真是为国为民。反而只会觉得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又或者臆测你是不是想趁机洗钱……
……所以这么想想,似乎也怪不得404对这玩意的态度不够重视。
不过说是这么说……
所谓大部分情况,终究也只是大部分。
即便404并没有、也必不可能将这种群体归类到异常中的一批,其中也还是偶尔会出现几个夸张点的大东西。
毕竟……它们本就是一种处于非物质领域的特殊存在。
若非它们自己愿意,大多数生物甚至连“观测”它们都很做到——如果这样的东西可以对物质世界产生的大范围干涉,那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人来都能轻易做出处理的小情况了。
要么你很强……
强到足以完全压制它对物理世界的影响,并且同时摧毁它在物理世界上的全部投影。这样它才会彻底失去对物理世界的干涉能力,也就相应的无害化了。
要么你就按流程走……找到、并且摧毁其根源——摧毁掉那个导致它诞生并且依托存在、供给能量的直接源头……这样才算是能真正将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而在这两个选项上……
所谓“探寻真相、然后解决问题”——郑先生原本倒是对这个方案挺有兴趣、并且稳步推进……只不过实在是有些情节出乎意料、而他个人也的确有些隐瞒,这就使得他本人信誉度来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不得不强行将原本有所预备的计划搁置下来。
换句话说。
正面应敌从来不是郑先生的首要选择。
……哪怕已经确定不会在轮回过程中真正死亡,哪怕的确有针对性的武器可以御敌……这也仍不会是郑先生的首要选择……
……
“虽然有试错空间(死了能重来)……但我还是得强调一句。”夕阳下的体育馆大门略显陈旧,反衬着郑先生那张看似年轻的脸、更是莫名有了几分令人紧张的诡异感。
“……注意安全。”
“嘭!”
……没有任何动作,门把上的U型锁就这样忽然崩了开来、“哐哐”落在地上。而那大门似是也紧跟着有些松动——一瞬间剧烈地颤了一下,接着又诡异“吱呀”地一声、自动向后推了开来……
于是。
寂静、昏暗,左半边的羽毛球网已被收起,右手高大的篮筐上玻璃脱落还未更换……此刻四下无人、大部分器具也都被白布盖着,只留高处的几个换气窗投下夕阳,更显得其中冷清的有些骇人。
仿佛……是个四处写满了将要闹鬼的地方。
“……”
“你确定夏恒会在这里出现?”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舒缓紧张的情绪,刘东生吞了下口水、鬼使神差地就这么问了一句。
而郑先生则是直接走入其中,连带行动回答反问他说:“要不然呢?你来上体育课的?”
“……”
按郑先生的说法……当然,这也同样是404那边罗列出的共识——所有“残留物”的诞生,综合来看最少也会两大基本要素。
其一,是拥有主观思维、及自我思维的生物,在生前产生了极为强烈的情绪波动;其二,则是某种能够保留“情绪”这种非物质存在、并且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其依托物的特殊媒介……
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残留物”们从本质上就与其生前角色并非同一存在。它们并不具备思考能力、也没有自我认知;一切行为表现都只不过是本能、也必然只是本能。
而它们的本能,就是那个所谓的“生前的强烈情感”。
或者玄学一点说……
……执念。
出于这个根本性的要素——对于那些了解情况的人而言,它们无论是发动袭击、还是采取任何别的什么行动……都会变得非常有迹可循。甚至哪怕是处于“安静”状态,它们仅仅也只会游荡在那些自己生前有强烈印象的地方而已。
所以……
“你就靠这东西来引出夏恒吗?”
眼看郑先生用粉笔在体育馆中央画起一副巨大的图阵……刘东生虽然看不懂卦象什么的,但事已至此,也还是大概能理解这东西有作用了——“你居然还懂周易……什么的?”
“只是以前跟朋友一起研究过一点。”郑先生画好最后一卦,随手将粉笔扔在一边。接着站直身子,两手相互拍了拍灰,“顺便一说……如果你之前接受我的头号提案——直接再去一趟夏恒家里的话就没必要弄得这么麻烦了。”
他站到太极中间,一脚一只阴阳:“夏恒再怎么‘凶恶’也是对付我们,又不可能伤害自己的母亲……难道不是吗?”
“……”
刘东生对此没有解释,只不过默默地跟了上来:“总之就是不行。”
他声音不大不小地念叨了一句,眼睛不断扫着地面上的八卦图形——倒不是说他真的看懂了什么,但至少这样的确能显得他很认真,而且只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
“无意义地过渡忏悔啊……”
郑先生低声吐槽,激得刘东生同学当场就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短短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脸上的表情也不知究竟是苦笑还是无奈……
于是。
“切……”
刘东生砸了下嘴,但随后还是姑且当做自己真的没听见的样子,看着他脚下的八卦问道……
“所以然后呢?我接下来该干什么?”
“站到生门。”
“生门是哪个?”
“上面一长横,下面四小横。”
“上面一长……下面四小……哦,这个。”
“……不是那个——再往右一格才是。”
“啊?不是上面一长……哦,从你那个位置看啊。”
直到这里,刘东生总算是站对了地方……
……因为担心鞋子会蹭掉写卦的粉笔痕迹,所以他动作稍显有些局促——只不过随后考虑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所以又很快放松了不少。
“再后面呢?”刘东生又问。
“等……”
“什么?”
“等。(稍大声)”
郑先生用食指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说道:“还有两分钟。”
“……”
对此,刘东生似乎有点无语:“我们非得那么准时吗?——太阳都快落山了,半夜招鬼啊?这氛围也未免太好了吧……”
“制定计划,就是为了准时的。”
……这么说着,郑先生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好像暗自琢磨着什么,又好像突然顾虑起刘东生的感受……总之稍稍思考了一下,便又突然转折道:“话说……你被袭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夏恒本人来着,对吧?”
“我有必要骗人吗?”刘东生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好在是担心会把卦象踩散,这才只在原地没动。
“啊不……我的意思是……”郑先生掏出枪来检查了一下,“……你不是一直说你不想离开轮回吗?——之前一直忘了问了……你为什么不想离开?也跟夏恒有关吗?”
“那倒不是……”见状,刘东生也跟着扯开外套,检查了一下里面贴着的几张符咒,“我不想出去其实就是懒得上学,而且……这三天刚好老爸还一直在家。”
“哦……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了了。”不知从哪里拿出提灯、最后放在刘东生正对面的卦象上,郑先生至此思索片刻,也是忍不住感叹似的说了句——“绝大多数性格上的扭曲,往往源自于原生家庭的不幸……啊。”
“……”
于是,刘东生拿起一串五帝钱的右手僵在原地,脸角也是克制不住轻微抽搐了一下,近乎咬牙切齿的反问道:“那您呢?”
“我?……呵呵。我当然……”
“……”
一圈首尾并不相连的光环升起,散发出诡异的、好像吞噬一切的漆黑光芒……郑先生应是已经说出了答案,声音却全然被那突起的大风、以及那因风而不断撞击墙体所出的窗门噪音掩盖。
在那骤然暗下的夕阳里,他似是觉得有些可惜、摇了摇头……
……先前放下的提灯已在死门上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照应着底部白色的粉笔卦象……却又分明令其呈现出一种明亮的黄色。
显然……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