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叶熠,郑先生在大街上短暂顿了一步……
在川流的人群里,他又一次抬头看像高处的窗,阳光在那里折射地有些刺人,如此恍惚间,就好像是天空中的太阳代为行事——正用锐利的目光警告着他不要越界……
于是他也再次意识到:自己还是对叶熠看重了。
比起这个“尚还处于好对付阶段的叶熠同学”。反而是眼下这位“仅在少数时候表现出敏感”的小姑娘,显得要难缠得多了。
毕竟……
要说像她这样“有所执念”的人,的确不好控制。更别说她地行动力又是超强,因此只要稍有一个操盘把控的不好,就很容易导致像“之前那样”偏激的情况发生……
所以至少从这个方面看来。叶熠虽然还算聪明、处事上也有很强的目的性,但说到底还是顾虑太多,也就相对显得有些“幼稚”——只要知根知底,一切就都显得不是问题。
因此……
我想在此不得不承认的一点在于……郑先生的确失策了。
……他早在到来以先就清楚这三人所拥有的才能,同时,也更加清楚他们各自人格上的“缺陷”。所以他的行为也正如他自己诚恳所讲得那样——“时间问题,他需要三人尽快成长”。
为此……他刻意拖慢了进度,隐藏关键信息,提出并不完全合理的建议,偶尔做出一些怎么看都很可疑的行动……这一切都是基于“他对三人有足够充分的了解”,以至于就算被知晓自己本质上的有所图谋,郑先生也仍不觉得有什么所谓。
甚至……
“他们必然会出于各种顾虑,无法主动将事实摆上台面。更是不可能表示拒绝,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我的所作所为,也符合了他们的利益。”
好比说刘东生……他想要赎罪。而在这不断往复的时间里,他的赎罪没有任何意义。
再比如叶熠……他本来就是个喜欢铤而走险的人。倒不如说“如果能出去最好,实在不行就为了结束这场‘异变’牺牲自己、拯救其他人,那对他而言也同样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只能说“虽然看起来是个不好处理的家伙”。但是只要拿捏好一点“技巧”,反而他才是最好处理的那个。
所以……
如果从这里开始回看之前经历的种种你就会发现——哪怕郑先生从头至尾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他以展现出的各种行动也好、引导也罢,其实都并没有去刻意掩饰什么。毕竟——并没有那个必要。
……
不过事到如今,以上说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已经解决掉了以上所有问题。
郑先生一早就料到党旦依会为了叶熠付诸行动。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小姑娘居然这么能干。
——“在计划有所疏漏的情况下还能保全自己不说,在这情形下还瞬间做出‘射杀刘东生’这样果断决策的执行力,也同样很是吓人……不仅能借此达成‘单独谈话’的目的,同时,也是一个下马威……”
“她已经用行动证明——‘她对我的计划有些初步认识。而如果我拒绝接受、或者尝试耍一些小聪明,那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击杀刘东生、直接导致我无法在这场事件结束后得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叶熠不能完全安全的出去,那就所有人都不要出去’……在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叶熠的情况下,她破釜沉舟的阳谋几乎无懈可击……”
“而就算是刘东生很可能会在她造成的不断死亡的局面中走向崩溃,恐怕她也不会产生任何内疚的想法……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单方面的威慑——而我又不可能相对应地在叶熠身上做出威慑……最后就只能接受她提出的要求,优先解决掉此次难题再谈后文……”
“啧啧啧……”
“原以为这种果断、以及不择手段的性格只会在叶熠身上有一定体现……但是眼下看来,恐怕还是这个姑娘更有可能会成为我未来计划中的一大拐点……”
“……或者是危险。”
“……又或者是机遇。”
至此,作为一个至少是民国时代过来的人,郑先生对这位姑娘的评价相当之高。
他毫不避讳眼下无路可选,同时,也承认对方决策的成功。
倒不如说……
他其实早就觉得有些女性应该站到更高层面上做更多事情,更何况——其实他们三人表现得越突出,在郑先生的立场上反而应该越高兴就是了。
……
而后,他去招呼了一下刘东生。
为了避免党旦依可能做出的危险举动,例如说——“想着以防万一还是先绑了做人质”什么的……郑先生便先一步将他藏了起来。
而至于刘东生本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那答案就是“并没有什么看法”。
毕竟……
“能喜欢上叶熠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家伙,想必她本人肯定也不怎么正常……”
在这种心态下,刘东生的表现尤其显得反应机敏。
他几乎“睡醒”的一瞬间就想明白——肯定是叶熠出了事。
而且很知趣地,他也是没敢找上门去找党旦依兴师问罪什么的……
至于现在遇到郑先生……那就更是“坚决配合工作”——一下子都弄得人有些不适应、很想说一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所以这下子,他们间的对话并不需多了……
……少年想要的,现在就只是离开“时间陷阱”、然后他会负责起照顾夏恒母亲的事情。
而至于郑先生……至于他这个“别有用心之人”在这里表现出更多的,却更像是如老父亲似的欣慰……
那就好像某日在饭桌上突然表示自己要出差几天、随口吩咐了几句……到点子上了也就不再多说,甚至是少见的莫名有些认真、诚恳,看不太出有什么小算计……因而刘东生见状,也就更是懒得多想了。
“反正我一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就跟着你们的节奏走而已。”他如是对自己做出评价。之前怎么从沙发上爬起来,现在就怎么躺回去。
但至少……他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多了。
……
“事实上,我终不认为会有什么人是完全无药可救的。他们往往只是犯了错,然后就在众多‘知其错’的过滤下更显得恶贯满盈……”
“不过当然了。”
“即便每个人都有拯救的可能——错仍就是错。”
“无论如何弥补,错误都只能由受害者一方自愿施以原谅……这需要往往他们付出更多——而至于那些自我陶醉似的偿还,亦或者毫无悔悟的道歉……”
“……”
“呵。”
……
似乎大多数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郑先生似乎都只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由衷感叹……
其实早在初入这座城市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整洁、守序,高耸的楼层、宽阔的车道,有建设城市的工人、也可以看见青年的活力……虽然快速繁荣之下也自然蓉生了一些阴暗,但即便如此,这也仍是近百年前难以容纳的光景……
似乎无论经历多少风雨,这个国度都总能回到“这样的时代”。
应该说——郑先生并不觉得意外。
他就已见证过这个民族的韧性,也能预料这个国度的延续……更何况早在近百年前,他还看到了“一种思想的萌芽”——那就好像无尽迷雾中恍惚的一线光……越是缥缈,越是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在这种思想上,这个国度似乎已经走出了很漫长的一小步。
虽然郑先生本以为能走的更远,但是在彻底了解这近百年的苦难与挣扎过后……此刻他还是觉得——这就够了……
“……”
“急不得啊……”
他忍不住感叹,又像是在嘱咐自己,不知不觉就已走出最为繁茂的地段,一双布鞋踏起青绿色的落叶……
他止步。
眼前的建筑是看似有些老迈、仿佛被时间遗忘在这里的居民区。到了黄昏的夕阳下,就更显得老态龙钟……
于是他走入其中……有几位很符合氛围的老人迎面而来——不过在前头引着他们的,是几个蹦跳而颇有活力的儿童。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反倒不远处有只大猫带着孩子跳上较矮的窗沿,因着郑先生走近,便好奇地扭头看去……非但没有因为胆小的天性躲开,反而还“喵喵”地叫唤了起来。
因此,郑先生便伸出手——这么悬在半空,静待对头的橘色小猫主动把脑袋送了上来,也就顺势地用两根指头上前揉了揉……
……那柔软的毛发划过指头,一只耳朵被触碰时敏感而快速地抖了抖。闹得掌心里有些瘙痒,似乎也让他变得心情大好……因此一时无需刻意地、就这么笑了出来。
所以……
这一刻他放松了吗?感受到美好了吗?无需掩饰了吗?
……郑先生对此衷心觉得“没错”,而同时也觉得——自己的确总是绷得太紧。
若不是此刻身处轮回、如不是“时间毫无意义”……想必他也定然没有这样的机会,更不太应该享受这样的机会了。
因为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还有太多事情没做……
论说“这世界上一点能令人身心愉悦的东西都不存在”那也未免太过极端……只不过终究还是郑先生他自己主动的、选择放弃了这一切吧。
……
用优雅的动作挥别了小猫咪——郑先生觉得这样比较浪漫,而后便走至一栋楼前,抬指“嘟嘟嘟嘟”地解开了门锁……
他顺梯向上,一路来到七层。
好像是轻车熟路,伸手在门檐上摸下一把钥匙。
一切都是这么顺利成章的……他转开门锁,悠然踏入其中——脚步越过门槛的同时,一圈青色带有缺口的光环也好像就此穿过了什么似的、悄然从头顶上冒了出来……
于是。
——时间暂停了。
那一抹流转的青色一上一下、幅度微小。终是这么一路入了客厅,短暂在两个暂停的人前止步……
就这样,郑先生沉默中瞥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单单这样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向内走去。
……那身处角落的卧室房门很旧、在布局中稍微显得有些刺眼,门锁上明晃晃插着一把钥匙,隐约好像也是为了方便做些什么的设计……
不过即便如此……郑先生却并没有去碰那把钥匙。
他仅仅转了一下把手,门便开了……
……这里面的布置很简约。床单铺的整整齐齐,桌面单单盖着一块白布,此外窗帘也是拉着,只留缝隙里落出一缕阳光。
整体上……倒是也还能看出这是女孩子的房间。
只是实在有点太简约了——简约到一种夸张的地步,很难不会让人觉得……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
郑先生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他不说,也不想说……只是很平静的那么看着,随后就伸手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皮夹包。
他打开了……
钱包里面是一块小小的、仿佛随处可见的石头。
但……
这是“西西弗斯之石”的一小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