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曾述……
那城邦科斯林的建城者与国王西西弗斯先生,是人间最足智多谋的人。
他与河神交易,换来了一条四季长流的江川。触怒宙斯,却又能反将一军绑架死神——导致人间一度与死亡失交……
但他最终还是落入了冥界。
……对于每个人来说,死亡往往就是最好的结局。只要与生前的一切诀别,烦恼也就显得有些多余。
然而西西弗斯并不满足……
早在落入冥界之前,他就已吩咐妻子不要掩埋自己的尸首。因而到了冥界之后,他便可以对冥后说:“一个没有被妥善埋葬的人,是没有资格享受安息的。”
他提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请求,做了一个简单的约定……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人间三日,用以妥善处理后事、并且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光。
然后……
我是说“当然”……
他失约了。
——对于他这样聪明、而且还知道自己很聪明的人而言……显然早在对妻子做出吩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那条与河神交易来的川流——那种令人惊骇的美好,摄人心魄的生命魅力……见过了冥界的死亡,便无人不会对这种“活着”产生渴求……
于是,他的悲剧便开始了。
哈迪斯诏令、气愤、警告……但是无一例外的毫无作用,因此也就只能导向最后那个必然的结果……
众神诅咒了他。
——他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可是每当他用尽全力、即将到达终点的时候,那块巨石便又会脱落,跌回谷底……
至此。
毫无疑问的说……他在诸神间游弋,赞颂了人类至高的抗争精神与智慧,并且最终活了下来。
……“永远”。
……
……
所以……
“要我说……其实永生这种东西,跟永死没什么区别。”
“……但凡是永恒的,一律就都是绝望的。”
“对吧?”
单手掐着夏恒的脖子提至半空,郑先生面无表情、毫无前提条件的这么问了一句。
于是……
新生的骨骼在那半透明的身体里长出,肌肉与血管好似藤蔓般层层缠绕其上——最终凝实的皮肤彻底覆盖他这半透明的面貌与身躯……可谓是神乎其技!而且“宛若新生”……
“所以,你现在‘永生’了……”
“感觉怎么样?”
“咔”
右手用力一掐,喉骨应声分段……夏恒的脑袋就这样耷拉下去,身子也“噗”的一声落在地上。
但郑先生却对此表现平淡……
他罕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么缓缓蹲下。就如一个蹲在路旁看蚂蚁搬家的孩子……无需任何动作又或言语——对之夏恒而言,便已是遮蔽了日头、能将阴霾压于心上的恐怖巨兽……
而后。
……仿佛时间对他有所偏爱,夏恒的身上宛若神迹。
那脖子上的淤青迅速退去,时间单独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回顾——脑袋就这么“咔”的一下回了正,进而整个人体都在痛苦中抽搐、连带着十根指头也剧烈的扭曲颤抖起来……
他用力地呼吸着,胸口上抬、肩背几乎离开地面——那就好像真的已经变回一个活人了——又是大口喘着气、又是因唾液流进了嗓子而剧烈咳嗽起来……
“你他妈是怎么……啊!!!”
……白色的火焰自脚心点燃全身。于是在这纯白的世界里,便好像就剩下那惊心动魄的惨叫……
郑先生看着……看着他的皮肤在高温中缩紧、崩裂,露出内部暗红而又有些狰狞的肌肉,直至最深处的骨骼都化作黑色的烟灰落下……然后。他就又要开始复活了。
……
“噌——”
一柄唐刀,从黑色嵌金的鞘中抽出白刃。
……于是那火焰熄灭的最后一丝光芒由刀面反射,仅留下了不过转瞬即逝一闪。但是抽刀的动作却又好像在这一闪中被无限拉长——犹如星辰寂灭时挥洒出最后光热……那应当是无比美丽,却又更是死寂的。
而这就是夏恒睁开眼后所看到的唯一画面……
只在下一秒他就已经飞去——又或者说,仅仅只有一个头颅飞去——视角在空中颠倒了几次,最后才总算是“噗”的掉到地上,临行画面三两下颠簸着,最终定格在郑先生的背影……
“说起来……”
一只手自上而下,扯起他的头发。就这样轻飘飘地提到半空,也任由他的视线自由旋转着扭至后方……接着,郑先生的脸便在他瞳孔的倒映当中——从左至右、诡异似幽灵般的显露出来……
“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披着人皮,实际上却并不是人的东西’。”
“所以你有点倒霉。”
“噗……”
……手松开的瞬间,白刃贯穿而下。
夏恒的半个脑袋串在半空,偏偏皮肉又恰在此刻开始生长……于是,他的脊柱沿刀背而下,无数肌肉组织好像虫子爬过——路遇刀面拦阻,便干脆爬过锋利的刃口……于是紧随而来的,便是痛苦。
——上一次死亡所遗留的痛苦;
——这一次刀剑在体所带来的痛苦……
夏恒张开嘴想要叫喊,可嗓子却在锋利的钢铁中颤抖出呜咽……哪怕是尽量克制着不要动作,只剩下心脏不可控制的脉动,也足以给予他巨大的苦难……
“……”
于是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关于眼前男人的所作所为,关于眼前之人自言自语的那些怪话……他突然就理解了,突然就醒悟了……心里头微微有些发颤,恐惧在痛苦中不可抑制地占据高地。
“这是……这是单纯的报复心理!”
“——就因为我之前杀过他一次!或者是让他察觉到我有自我意识的那次!——他一定是觉得我在笑话他!……又或者、又或者……或者别的什么人让他感到不爽的,结果也被迁怒到我身上了也说不定……”
夏恒本能的想要咒骂些什么……但只在那郑先生缓缓拉动一把电锯的动作下,瞳孔便又剧烈的颤抖起来——仿佛四肢已经能感受到那被切割的剧烈疼痛,霎时只剩本能的恐惧还在工作……
他开始挣扎。
……身体里的肌肉和器官剧烈蠕动——每一次缩紧、每一次伸张;只要是运动、只要接触过那锋利的刀口。割裂与修复首尾相追,带来的只是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翻了天,胸口仿佛随时会被破开却又偏偏绷得死紧,头部挣扎起来就五感轮流失效,眼睛反复充血又反复褪去颜色……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仍不能避免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嗡!——嗡!”
又是用力拉了两下电锯的拉绳,但实际上电锯早已发动……
郑先生好像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而行动——眼看夏恒的挣扎到了极致,这才慢悠悠地、刻意把那高速旋转的链锯拉近、当着他的面按到肩上……
于是。
血肉就像石头击打水面般横飞。链锯带着凌厉卷起的风和粘稠液体,在与骨头触面上带来类似锯木头的刺耳声音……
夏恒只知道自己开始痛苦嚎叫……然而恰逢此时,他又正巧因挣扎而听不见任何声音……
“完了。”
忽然的,他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这完全是无脑的重复杀戮!
——光是堆砌足以致死的痛苦,就已经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承受的酷刑……
若是对付那些无意识的残留物……这等行径便不过只是无用功。
然而夏恒却偏偏留有意识,这就好像是给那郑先生打开了一道突破口……
于是。
……正如他至此以来一直所表达的那样。
——“但凡是永恒的,一律就都是绝望的。”
“永生”将成为他最大的诅咒。
而死亡的解脱,却与之无缘……
所以故事到这里……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那是他唯一的解脱。
……
……
“恭喜……”
郑先生悬空高坐,一只手不断抛接着那块小小的石头……
目光冷漠,注视着地面上半透明的魂体——看着那表情狰狞,身体不断痛苦地摊到扭曲……可他却只是淡淡发笑,身体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于是他张开手,掌心里的石头浮到半空……发出的夺目夺目的光芒、也化作一道光门,静静的停在了郑先生手侧……
“……选择了脱离永恒的诅咒。”
“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