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世界里,背景仍是那种残留物所造的纯白款式……
天与地界限混淆,整个空间都在一种无法言说的“融洽”当中运转……乍一下总容易让人让人摸不清楚方位,但也的确更鲜明的凸显出了“这里”陈设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好似是“中心建筑”的地方。
其外圈由一排又一排的精密仪器、架子、柜子构成,多处留有供人来往的空隙,中间则是多个长短不一的青色长桌,上面放着颜色款式各不相同的量杯。地面铺满了稿纸乱中有序,笔记本电脑各自都有光纤连接、似乎构成了某种形状……
能够看到许多仪器的缆线从四面八方卷到一处,最终指向一排列满了公式的透明写字板脚底。不过找不到发电装置……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藏到了地面下的某个隐藏空间当中……
这里的每个设备与器件都贴好了对应不同颜色的标签纸,缆线也都有带着对应的贴条——就连字迹都很工整,隐约甚至有点“用word打出来”的感觉……
我想……
——这肯定是在做着什么即为重要研究……只不过是“地方稍微不同寻常了点”。
这个结论显而易见,郑先生也向内走去。
他的脚步缓慢而尽量避开地面上的纸张。逛了约有一分钟,这才终于停在算是靠中心的仪器面前。
……这是一个类似培养皿的高大设备,不过里面没有液体,外头也不接导管——好像纯粹就是一个装饰框的样子摆在这里,中心漂浮着一块不过巴掌大小的石头。
于是他抬起手,掌心放出那块小巧的“西西弗斯之石碎片”——就任由它好像磁石受引般抖动两下、忽地弹出,竟是直接穿过了厚实的玻璃,完好无损地回归到那块石头上……宛若天成。
“……”
“西西弗斯啊……西西弗斯……”
他摇了摇头、莫名地这样感叹起来,仿佛嘴里念叨着的是某位老友,嘴角无奈而又平静的翘笑了一下。
他就像是很怀念的样子。
也不说话,也不急,更不介意身后那个白大褂的影子径直走过……反倒还顺手替人家捡起不小心掉落在地的笔记、轻轻按在桌面上……
于是对方抬起头,露出了两圈黑的稍微有点吓人的眼窝……
“……”
“你对夏恒同学做了什么……?”
她只是看了一眼,随后就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声音听起来很轻,或者说是有点虚弱……不过还是很清晰,落在耳朵里也并不令人感到难受。
“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教训。”
郑先生讲得很轻飘,仿佛这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
“……是吗。”
“我就是‘让他做了个噩梦’。”
“可他还是孩子……”
“那也只是个‘赝品’的人类孩子。”
“……”
——“赝品?”在许多信息中,对方似乎仅仅只对这个词起了兴趣……抬头看向郑先生。
于是郑先生也很认真地回答她:“当然了。世上可没有死人复活这种好事。”随后又抬指敲了敲背后的培养皿:“……哪怕是这东西也不行。”
“……”
似乎直到这里,对方才终于像是有些认真起来……
她抬起原本伏案的身子,手里的笔也停了。脸上的表情仍不明显,但语气已经明显有了变化……
“你知道?”
“算是知道一点吧……”
……郑先生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张稿纸。也不知道他究竟看不看得懂,就拿到面前反复端详起来……
“为了说服那个伤心的母亲……是你‘复活’了夏恒对吧?——刘东生妈妈。”
……
他声音不高不低,平静的有些吓人。
那就仿佛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已经融入性格的底色、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麻木……
——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什么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复活了那就复活了,既然目的不纯那就目的不纯……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总之结果就是这样了,所以没什么好多说的……
……
“那东生他也……”
“刘东生同学倒是不一样。”
……郑先生回答得很快,仿佛早就知道对方会有这样的疑虑:“毕竟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他还没死呢。”不过在这么说完之后,他却又马上话锋一转,再次扭头把目光投到了培养皿上——“但是过了这三天就不好说了……对吧。”
“是的……”刘东生妈妈低下头,本就疲惫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哀伤。她继续收拢桌面上的稿纸,就像是不得不承认的继续说道——“过完这三天,觜宿市将会毁灭。没有人逃离这场灾难……除非我亲手弥补自己的过错。”
“……”
于是郑先生走了上来。
……他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有什么办法吗?”
“绝对真空环境,磨平曲率,把它加速到超光速、并且保持圆周运动……这样根据相对论的钟慢效应,就可以在理论上‘无限拉长时间’,从结论上阻止爆炸。(最起码,也肯定能保证它不在这座城市里爆炸)”她语速极快的回答,说出了这个不知要思考多久才能得出的方案。
“好……”
但郑先生只是点点头……
“我帮你。”
……
……
又回到西西弗斯的故事上……
其实很多人觉得——“西西弗斯的故事”算是希腊神话的一个范本。
他告诉人们“诸神不可违抗”。就好像是统治者在维护自己的地位一般,讲述了一个可笑的、傲慢人类的悲剧故事……
但在郑先生看来……这其实是一场“雪崩”。
……只要有任何那么“一点点声音”发出催促;只要有任何一朵细末的雪花响应号召。那么山上所有积雪就都会像是多米诺骨牌瘫倒……顺着小小的这么一个缺口翻涌,尽数、拼命的宣泄出去。
就好像总有人会说——“如果汉朝没有灭亡就好了”、“如果唐朝没有灭亡就好了”……似乎只要那样就能让中华文明一直昌盛,似乎只要那样就可以少经历一些屈辱……
但如果你真的读懂了每个朝代后期的“土地兼并”、“课税徭役”。如果你真的看懂了那些黄巾起义,揭竿而起……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当那“雪山上的堆积足够厚重”时,覆灭真的就只需要一声“号召”而已。
重要的并不是号召。
而是“雪堆积到那种地步”……就已经注定了要“崩溃”。
西西弗斯就是这个读懂了的人。
……他知道自己帮助河神就会触怒宙斯,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的避免被诸神责罚,但他仍旧这么尝试了。
对于冥后的那个约定……
那是当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要再看到人间一眼,他就已经不可能忍受得了冥界的黑暗了……”
每一步发生,都已经注定了下一步。
每一件事出现,就不断积压在下一件事上。
……西西弗斯这个人其实很清醒。
相较于庸人们总在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西西弗斯却很明白——“基于人每个不同阶段的阅历与认知。虽然看似人生总是有所选择的局面,但事实上……无论重来多少次,人都总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以……
要说是他认命了也好,又或者真的思想超然也罢……总之每一次他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每一次他都明白自己会做什么。
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仍不借故做出任何改变。
因为没什么好纠结的,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仅此而已。
……
不过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这种人”终归是少数。
而世界上更多的,反倒应该是像眼前这位母亲。
想想吧……
——“只有刘东生知道的情报。”
——“第四日的崩溃。”
——“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原谅’。”
——“时间线强制的重启条件。”
一切细节都已不必详究,是非对错也已不是关键。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么小小的一块石头上得到了解释,并且最终指向这位“引发雪崩”的母亲……
郑先生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她是如何得来的西西弗斯之石……但毫无疑问的说——她肯定使用了。
……因为没有人能说服一位丧子的母亲。除非她那个死去的孩子回来。
所以她便用了……办法并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总之她一定是知道的,而且一定是“主动”的。
带着“私欲”、目的,借助西西弗斯之石的力量……她骗过了死神。
但代价是什么呢?
……即使无关诸神的愤怒。或许这也本就是一种惩罚……
西西弗斯之石被错误的方式激发,逐渐变得不稳定。
她应该尝试过控制,但肯定没能成功……人类的力量总在未知面前显得渺小,而且越是渺小,往往就越是无法弥补过错……
于是。
在2020年5月9日这天,整座城市都被夷为平地……而这恐怕已是她竭力工作后的最好结果,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夏恒……夏恒或许最初的确还保有本人的意识,但以结果看来,现在也不过只剩最后一点执念还在工作。
至于“轮回”……
恐怕这也只是她身为母亲最初许下的愿望——那个“想要保护刘东生的愿望”在起作用……所以每当刘东生将要死去,时间又便会像“石头滚回山脚”一般倒退。除非刘东生的母亲能够阻止毁灭发生,否则时间就会永远停留在这里。
……这就是对她的惩罚。
她必须像那个明确能看到希望、却又始终遥遥无期的西西弗斯一样——去研究那些高等文明一千年都未必能研究出成果的项目,并且付诸实践……因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
但是现在或许要有一些新的变化了。
……郑先生。
“相较于折跃技术,超光速的地位显得有些尴尬……不够实用,消耗的资源也更多。所以很多文明到了有能力研究这项技术的时候,往往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而投身在折跃上。”
“那我们……”
“没关系。我以前研究过。”
此后,他们之间的言语很少。绝大多数情况下,似乎都只是“两个科研人员之间”无声的交流……
这里几乎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更没有日月交替。刘东生的妈妈有时会在一张长桌上小息,而郑先生则始终只是在推动着研究进度。
他们就这样的不知过了多久……
刘东生妈妈的长发铺满地面,又被郑先生帮忙剪掉。她专门把指甲剪完扔在远处,日后也都堆积成一座小小的沙丘。
唯独郑先生始终不见变化。
他就好像早已习惯了孤独,不再刻意关注时间离去了多久……眼里只有那么一丝微弱到好像并不存在的光芒,一切就都足够了。
而后又过了很久……当然,实际上也并没有人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总之就是突然有那么一天——在大量草稿和公式案板的包围下,在郑先生与刘东生妈妈的注视中,一只钢笔被瞬间移动了一厘米。
这或许还远没有达到光速的十分之一……但即便如此,这就是曲率引擎的雏形。
——人们认为宇宙空间的本质并非平坦,而是存在着类似“波形”的曲率。所有的物体在波形上移动,就好像船只在海浪上航行,水面不断上下浮动,船只自然也就会不断受阻、存在一种速度的上限……
那么试想在这个时候——如果波形突然被拉直,其上运动的物体也就自然会无限减少阻力,甚至被突然拉直的“波”扯方向着前进,就好像突然船只突然跌落瀑布(曲率为零)。
所以刘东生妈妈的理论,其实就是将这种曲率画成圆形——一次性提供极高的加速度,并且“固定航道”。此后西西弗斯之石就只会在这个毫无阻力的轨道上保持移动和速度,形成一种“伪永动”。
而这种理论唯一的问题就剩下——直线不难,但转弯就一定会有损耗。理论上说的容易,但显然对于人类文明还太过遥远。
……他们还需要更多计算、更多实验、更多时间,以及更多的耐心。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
他们成功得到了光速……
然后是超光速……
最后是用一块小小的铁片制造出超光速环形……那块铁片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曲率的牵引力撕碎,但是好在结果看来,曲率的环已经成功了。
于是……
千年?万年?
不知道。
但是怎样都好……
那2020年5月9日,终于引来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