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生存而言,仿佛一切话题都变得沉重起来。
那些曾经高尚的东西此刻竟都是累赘;过去奉为至上的准则成了玩笑。
而更可悲的是——叶熠此刻不管怎样想,还是认为自己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更何况从思维上说……叶熠也的确是“和平”的太久了。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身处“战争年代”的人。
“还好你只是个游客。”哈娃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如果你是在我们的人民群众中宣扬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的话,可能会被暗中处理掉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这么直接真的没问题吗?”
叶熠耸了耸肩,带着几分无奈笑了一下,不过心里倒是承认自己这种想法不合时宜、对他们而言完完全全是“圣母心态”。
——论说万一有哪天“生死存亡”就在眼前,什么样的人有可能直接导致所有人走向死亡的话……那也就是这种愚蠢的“不合时宜”了。
在这个方面叶熠倒是接受的很快,甚至深以为然。
另外白月虽然没有说话,但实际上从反应上看……呃,虽说“真的能看出什么反应吗?”……不过总之就是同样也很赞同的样子。大概很有经验吧。
于是这个话题结束了。
……没有多余争执,没有无聊的正义观对立。只是这么很平常的讨论了一下,就好像饭桌上的闲聊。
不过即便如此,叶熠还是从中收获到了一个很重要信息——他的确对这个文明了解乏善。
书面上的内容止于作者,口头上的话术止于述者。就目前为止叶熠接受到的信息都仅是那么几个人的口头论述……就算再怎么客观,也都不如亲眼去看看来的实在……
何况他也确实在屋子里住的有些发闷了。
……
屋外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能看见的大多只有放学归来的孩子。但本质上终究是冷清的,即便那些充满活力的年幼生命也很难对此有所点缀……
他们对叶熠一行的奇特服装相当好奇,总是侧目来看;但是又好像有些畏惧,每每都下意识地回避与叶熠的视线交汇。
不过他们还是得登上同一辆车。
——萨克费文明时至今日已在很大限度上压缩了私有制。货币概念几乎无限稀薄,贸易活动几乎静止;一切发展由政府推动,人们没有私家车、无需储蓄、住的房子也是政府直接分配,因此出行基本依靠公共交通……当然,这个也是不要钱的。
于是叶熠一行与孩子们共同上了车。
这辆车的空间很大,应该是考虑到上下班人潮做出的设计……但是此刻只有孩子;而且还是末日将至背景下仅剩的孩子……因此车内空间就更显得有些大了。
不过上车的时候,孩子们还是稍稍等了一下——直等到叶熠完全走了进去,他们才抱团挤了上来……很难说这是因为礼貌,还是因为不想跟叶熠一起,但总之就是“还挺让人受挫”的。
“在末日情景下,社交距离也变得微妙了吗?”
叶熠默不作声地这么想着,伸手从储物的裂隙空间里摸了半天,最后竟是摸出一包糖来,拿在身前晃了晃。
孩子们初时对此感到疑惑,但过了没多久也就胆子大起来、接过糖彼此分享。虽然对叶熠仍是相当微妙的态度……但是这样也就够了。
……起码他们还是孩子。
“如果他们始终不愿意接,你会不会很失望?”哈娃问。
“如果战争让孩子都不是孩子了的话……那确实是挺让人失望的。我的确不喜欢,但不是不能接受。”叶熠回答。
孩子总是健忘的……
叶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窗外,如此时间一久,孩子们就已经能选择性的看不见他了。
于是车上逐渐有些喧闹起来——这反倒让叶熠觉得有些放下了心。
但也并没有喧闹多久……因为这些孩子马上就要轮流下车,然后这里就会回归最初的冷清了。
“在我们现在的社会环境里,工作是义务。”哈娃适时做出补充,也将一张报纸递到他的面前,“有假日,但是没有节日,一个星期九天需要工作七天,每天八个小时……对你们来说这应该是挺痛苦的吧?”
“……”
也说不好吧……
叶熠莫名这么想着,翻了翻报纸。
报纸上的内容非常无聊……大概也就是一些“家长里短”、新政策、贝洛斯特又讲了些什么话、哪些工程又有了新的进度……相较于地球新时代里的那些花样频出的“劲爆新闻”,这里属实是有些“原教旨主义”的味道。
不过好处是——这些消息绝对都是真的。
“你们觉得这样好吗?”叶熠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仍是一如既往的问题,等待着一如既往地回答。
于是哈娃又一次说——“为了生存。”
……
之前我们说过,萨克费文明的地下建筑千篇一律、效率至上。
因此叶熠虽是一直看着窗外,但实际体验倒是跟看跑马灯没什么区别……就是无限的重复、重复,好像看视频卡了碟似的,让人有些犯困。
期间也不知什么时候,哈娃突然说了句“这栋是我神贝洛的住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总之叶熠从“找”、到“探出头找”、再到“回过头去找”,捣腾了半天也还是搞不清楚到底哪一栋是“神仙居所”,只能装出一脸“原来祂住在这里”的了然表情,这才算是把这件事混了过去。
而后过了有一阵子……
叶熠也弄不清楚已经走了多远,只知道是到了下班的时间。
他注意到大人的人潮涌上来,车里一下子变得非常拥挤;但他们对叶熠视若无睹、也不在意白月那头醒目的白发,即使就站在身边也不会因此对他多看一眼,彼此更是毫无交流……人多,但是死一样的寂静。
麻木是最好的良药。
他们别无选择。
……叶熠沉默地想着,却也同样不愿看那人群。
他已知道这是无可奈何,再说他也只是个旁观的外人……可他却又总没办法就这么简单地表示自己豁达,更没法承认这样就一定“正确”。
这些人是别无选择的……他知道。
自己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这是事实。
生存至上就像一个巨大的担子,向下压着,仿佛要把天都压得塌下来。
这个文明的人拼命举手想要托住,用“集体”建立起或该说是“辉煌”的一切……只是他们也因此逐渐麻木,逐渐失去了个人的概念。
叶熠不知道如何评价。
他来自于一个愈发强调“我是我”的文明,个体概念在近百年间趋于无限制的进展。
那些“牺牲”所带来的感动,仿佛在很多人心里已经脱离了为“集体”、或是“国家”的奉献,转而仅仅只成了“有人为了我而死”的浅薄想法。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是自己所在的星球要发生这样的事情、实行这样的政策,那将会遇到多么大的阻力,受到多少谴责……
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人们会为了自己拒绝的权利而自杀。
……
不自觉的,叶熠握紧了拳头。
……好像那巨大的担子已如黑云压境。高高的悬在天上,却已让身处事外的叶熠感到无形的压力。
他向来认为——“人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共情与悲悯之心”。正是这种大部分时候对人毫无益处的情绪,让人成为了人……
他时常认为自己对此有所缺乏,也总在各种事情中表现得好像一个无所谓的旁观者……
这或许是出于一种对“自我保护意识过度”的体现……而事实上叶熠也从未对此感到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总认为这是非常有利的“天赋”,以至于曾几何时还引以为傲。
……直到他进入404异常监管局。
“……”
身旁白月凑近了一点。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娇小、纤细的手轻轻按了上来,按在叶熠不自觉紧握拳头上。
相较于清冷的性格与面貌,她的手却非常炽热、好像冬日温暖的水袋。那令人安心的感觉莫名有些不真切的意味,但她本人就坐在边上的样子却又是那么的真切……
“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逐渐冷静下来的叶熠问哈娃,“这样的生活真的比末日降临要好上多少吗?”
“我神贝洛做出了一个承诺。”
哈娃在身后淡淡地回答着,听不出她本人的态度……
“所以依照他预言和计划……那是我们全部的希望。”
“我们选择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