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洛神的虚伪如是,他的预言充满谎言;
末日皆成了集权的借口,百姓的麻木终致他们走向灭亡。
只是在那灭亡的日子里,我神希瓦却要站出来……
他以他的身躯覆盖星辰,又要以生命与死神相搏;信仰他的人在大地上仰望,否认他的人只愿在地下匍匐。
——摘自《希瓦书-谎言与生命》
……
“你看这些人……他们跪在地下,看起来狂热。但其实他们什么都不信——不相信预言,不相信贝洛,不相信政府,不相信真相,甚至连我都不相信……他们唯一相信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是对的’。”
希瓦在嘈杂中自言自语,却始终不离叶熠太远、总能让他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预言是不是真的不重要,贝洛是不是真的爱世人也不重要……本质上他们都只是觉得‘自己过的不好’而已,所以也就不在乎理由,更不在乎‘为什么’。只要随便一个什么人站出来、站到高处,承认他们、接受他们,告诉他们‘其实你没错’,那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就会觉得自己确实是对的,然后一窝蜂地聚集在一起,自然而然将这个人奉为神明、将这个人的话奉为圣谏……哪怕——这个人根本是满口胡言也无所谓。”
“于是才有了我……”
“一个本不存在的——希瓦神。”
“……”
“哈哈……”
他就像是讲了个笑话,不过率先逗乐了自己——忽然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叶熠,却又陡然间变得有点沉默,半天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希瓦只是这么搂着叶熠的肩,自顾自朝着脚下的人们一通胡戳。有时叶熠都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他究竟想说些什么,但底下的人偏偏就是每次都会欢呼、尖叫……仿佛他也真的成了这个教团头顶上的神明的一位,也可以享受他们的崇拜。
只是这样的时间过于漫长……
叶熠感受不到喜悦、体会不到上位者的乐趣,却只觉得耳朵里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只觉得脚底下的人好像面貌越来越不清……乃至于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脚下的不是人潮,而是血海;只有一双双手拼命地从阴影中伸出、又拼命地挥舞,似乎是想要抓住他的鞋、更想要拉下他的腿……
……这使他忽然有点反胃。
那种心绞、悲伤,无法言喻的情感在胸口涌动,最终都只是化作胃里的翻涌……
可他却硬是忍了下来。
毫无理由,甚至不需要心里活动——就好像是突然间他也懂得了这个文明的麻木……所以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仅仅只是如一介提线木偶般站着,就默默走完了全程。
……这期间哈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月全程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但也同样没有上前。
然后结束了。
朝圣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希瓦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叶熠的异常,仍是那么随意地拽着他,也还是那么满嘴跑火车的一路叨叨着,最终来到一个房间。
“你看,这里跟外面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对吧?”
希瓦轻摇着手里的器皿,杯中是某种淡蓝色的液体。
他低头看去——这个房间的地板类似玻璃,底下又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那些信徒他们脚下来往走过,不时总会有人抬头仰望、眼中有光。
于是叶熠坐在沙发上说:“他们就这么信你?”
但希瓦的回答:“他们本来没有那么信我……但是只要你劝他,那他们就非信不可了。”
“……”
虽然总觉得有点不爽,但是好像又没有可以反驳的理由……叶熠只能摊了摊手,倒也算是承认了他说的没错。
——世界上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人的。
于是他也低头向下看去……仿佛自己也是个什么神明,开始俯视着人间种种。
他看到那些信徒们的年龄都不怎么大,而且多是女性……应该说他们的眼中是充满希望的、与外面的那些人的麻木是不同的,但这却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欺骗、只因为他们自己不愿意接受那种真实。
说到底……
追求自由难道是错误的吗?不愿沉沦于那种麻木,莫非是错误的吗?——事实上不是的,从来都不是的。
人理应追求某种美好,也理应享受美好所能带给人生的灿烂;遇到不公正的就应该反抗,见到不合理的都理应有人站出来批判……高尚之所以高尚,就在于每个人总是对它心生向往。
只是……
最理想的状态或许如此,但事实上又如何呢?
……叶熠对这些年轻人最大的诟病,无非在于“他们只是逃到了这里,并且自认为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但本质上他们从未真正想到过要抗争——哪怕知道叶熠等人是‘政府的人’,他们也从未起过要做些什么、要表达什么的心思。他们仅仅只是不痛不痒的露出鄙夷、不屑为伍,看似表明立场,实则就是逃避……而只要他们的‘神’宣布叶熠是他们的一员——宣布这个‘敌人’是他们的一员!……他们也就欣然接受了。
这就好像是美国六七十年代的“嬉皮士”……
那些人反对战争,批评政府对公民权益的限制,鄙夷大公司的垄断,反感传统道德对人性的狭隘。
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原生于相对富裕的家庭,却又甘愿抛弃富裕,用以感受并赞美贫穷……
那他们做到什么了吗?
——不,他们什么都没做到。
对于现实,人往往只感到深深地无力……
他们改变不了政府,改变不了战争,那些真正的大公司只会用迎合的方式继续向他们销售,但真正的丑恶,也从不会只因为他们说一两句话就有所改变。
于是他们迷茫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很迷茫,只是各自选择不同。
而他们的选择却是——颓废。
……他们曾经充满了理想主义,身上散发着革命者的光辉,默默地、怨而不怒的在人流中逆行;在手中高举着反战的牌子,毫不在意人们异样的目光疯跑……
自由!平等!和平!权益!——他们太有激情、太有理想、太过纯洁……也太无知了。
他们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世界,但也终究因为那个“梦”太伟大,所以只能颓废了……
那个理想的薄膜终究承受不住现实的厚重。
所以他们“疯了”。
……他们不再举着旗帜呐喊,也不再沉醉于自己的理想疯奔。他们开始吸食古柯碱,拿着球棒到处破坏,滥交、又毫不吝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可以自残,可以自杀,甚至也可以杀人。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们变得更加令人难以理解,也变得更加极端。几乎自暴自弃,却又还是那么固执不愿融入社会,或许是孤傲,又或许是单纯为了享乐的那么放弃着……
可从结论上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其实又非常的容易理解——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信仰”了、“不再革命”了,也“长大了”!……或者说,是“认清楚现实”了。
……
每个时代的年轻人,总归是迷茫的……
他们最能看清当前时代的弊端,充满热情与理想,但也最是碍于个人的微末无法打破这层枷锁。
或许世界总归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站出、改变一切……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两个人而已。
所以说……
叶熠对他们的选择感到痛心、惋惜……但是理解。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叶熠问。
“幼稚、悲哀、又可笑……就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希瓦饮下杯中的液体,如是回答道。
“当他们的神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叶熠又问。
“很爽。”希瓦随手把杯子扔到沙发上,自己则正坐在叶熠对面,“另外你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现在更有可能在外面自甘堕落、或者到处捣乱。”
“……”
叶熠露出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只是再次低头向下看去。
于是白月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一只温暖的小手缓慢在头顶上抚了两下。
“你在地球上,身边也有很多。”
白月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倒不如说他自己其实就是年轻人……他自己就很“颓废”。
所以他至此还能说教些什么吗?说教有什么意义吗?或者他又能给出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不能,没有。
何况他只是个“外人”……外人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
“好吧。”叶熠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将白月盖在自己眼睛上小手揭开,“不过你还是为了满足私欲为主……你们这儿的风气我不太喜欢。”
“嗯哼。大概倒是也能看出来啦。”耸了耸肩,希瓦对此倒是也不以为意,“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费心费力带这么多小孩子这么多年……收点工资也不过分吧?”
“那这就是你的自由了……”嘴上很不情愿的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瞥了哈娃一眼。叶熠似乎很希望她能代表她的政府说些什么,不过这个愿望显然还是落空了……
“总之,这些敏感话题就此打住吧……”叶熠拍了拍脖子上环抱着的手臂,示意白月勒地他有点疼,随后便似要终结话题似的问道——“所以你邀请我过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
“……?”
“是贝洛斯特让我这么做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
简短地对话过后,叶熠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他捏了捏鼻梁,有个问题脱口而出、却又霎时被咽了回去……沉寂了有一会,这才终于试探性的开口说——“但你们……不是跟贝洛斯特那边敌对来着吗?”
“敌对?怎么可能!……这种稳一稳小孩子的话术而已,怎么你也信了?”
……他就像是被什么笑话逗乐了似的,忍不住摆着手大笑起来。这种略带嘲讽的反应愈发让叶熠感到有些懵逼,而事实却是……
“说到底——根本连这个教团都是贝洛斯特授意我去建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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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中关于嬉皮士的描述。
由于主流社会对嬉皮士文化的许多误解以及偏见,导致大多数文艺作品中的嬉皮士很少有正面形象,所以能举的例子很少,这里提一部安东奥尼的老电影《放大》,讲得就是60年的事情,相对正面,(个人评价较高)
但是以作者个人的了解和总结来说,嬉皮士运动的出现其实是非常理想主义、充满了浪漫和革命气质的,但也是因为太过超前(不是反讽),所以直到今天都还不被主流社会承认(事实上很多思想和行为我也接受不了,但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
至于反面那可就太多了……阿甘正传里面女主就是进了嬉皮士的圈子,然后又吸又做,最后死于X病。赛博朋克2077里面的强尼银手也是个很好的例子——说得一套一套的,自己以为自己很帅,实际上做起事情来根本不考虑后果,发生点啥事不顺心就都是公司的错。但说白了,2077世界观里的公司固然是坏,但强尼身边的那些人会死那可都是强尼自己害的。纯纯一个混蛋,而且还推卸责任。
(话说作者也才二十出头……原则上说,我好像也是年轻人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