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熠扭头看了眼哈娃,可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看样子她是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不过貌似也并不意外。
“呃……不好意思。”叶熠轻抚着额头思考了一下,随后再次确认道,“是——贝洛斯特授意你这么做的?为什么?”
于是希瓦笑了笑……
“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不过现在嘛……大概理解了一点。”
他这么说着。期间有一位女性信徒走入,因此他们的对话短暂停顿了一下,直到那人将零食饮料放下、离开,这才又继续下去……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希瓦突然问。
而叶熠则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人渣,变态,畜生,禽兽,色情狂,下体动物。”
“……”
兴许是叶熠回答地过于果断,而希瓦对自己的成分又是心知肚明……因此闻言也是难免沉默片刻,端起新至的杯子轻抿了一口。
他又是看向脚下,做着他身为“神明”最常做的事情……
“没错,我是个人渣。”
希瓦承认地倒是干脆——仿佛一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也从未感到有什么不妥。
于是他笑呵呵地扬起脸,随后伸手将桌上的那些食物向叶熠这边推进了一点——这些食物倒是跟“外面的”区别不大……也是那种类似流水生产的、看起来卖相很差的类似土豆泥的食物,只是量大了很多、而且冒着热气,用的盘子相对精美,算是末日情境下执着的最后一点奢侈……
“不过啊……叶先生。”希瓦直视着叶熠略显褐色的瞳孔,维持着上述动作停顿片刻——“如果让别人来,未必能做的比我好。”
“……”
——“是吗?”
沉默中保持着对视,叶熠脸上表情平淡、却又好像在这么质问着……
他向后靠了靠。反而远离了希瓦推上来的食物,又像是表明了某种态度……这让他许久沉默不语——倒是站其在身后不远处的哈娃主动走了上来,代替他开口说道:“以你到目前为止做过的事情来看……这话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
……叶熠对此点了点头,白月也是紧跟着这样。
于是希瓦便只能悻悻地退了回去,无奈两手一摊、随后又一下子靠在了沙发上。
他的两只胳膊向后挂着,脑袋则是上仰;眼神在灯光的照耀下反而显得不太清晰,思索了有段时间后才堪堪抬起一根食指……
“抱歉……应该是我的表达方式有点问题。”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有举起来的那根手指摇了两下,“我们换种说法好了……假如——贝洛斯特没有来我找做这件事,你们觉得怎么样?”
但是叶熠等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首先显而易见的是……我所处的这个社会环境已经非常极端了。这个应该没有异议吧?”
“……绝对的规范化,亦是对个人的绝对压制。而哪怕事实上每个人都非常清楚——‘为了应对末日,这是必要的全力以赴’。但当真正落实起来的时候,那现实又是另一码事……”
希瓦的手放了下去,转而是头抬了起来——“成年人尚可以用生活的压力来麻木自己,但是‘下面’这些年轻人呢?他们本该充满激情、拥抱梦想、活力无限,可他们却出生在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一个要求他们‘不麻木、那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世界!”
“他们会怎么想?(希瓦摊了摊手)——他们会想‘凭什么’?!‘这还有什么意义’?‘自己为什么还要被生下来’!‘难道就为了有朝一日、跟这个文明一起灭亡吗’?”
“……年轻人的迷茫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别的世界、或者别的时代的人尚且还可以在时间里找到答案……但是他们呢?他们甚至连时间都没有。”
“没有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也没有人考虑过他们该做什么;而对于现在这个时代而言,更是无心考虑这些未成熟的孩子该怎么办。”
“毕竟‘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一代’……这是事实。”
……说到这里,希瓦忍不住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杯子,接着又坐了回去。
他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后抿着嘴思考片刻,这才开口问道:“所以你们觉得,这些年轻人会做什么?”
“抗议?游行?造反?”三个词接连脱口而出……这仿佛是叶熠无需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是的……精力无处释放的孩子,一定会找到一些方法宣泄他们的不满。”希瓦点点头,“轻则游行抗议,重则破坏公共财产示威……可政府至今的全部心力和政策落实都需要放在应对末日上;而能够实行这种极端体质的根本原因,也仅建立在所有人民的自愿配合……其实这些年轻人并不是不懂。只不过相较于大人而言,他们更加绝望罢了。”
“所以近乎是可以预料的……起初人微言轻,后来声势愈大。‘他们’越是接近末日出生就越是迷茫,所以他们早晚会反,早晚会有类似我们这样的教团出现、早晚会有类似我这样的领袖带着他们‘揭竿而起’——这只是一个滚雪球的速度问题。”
“而事实是——我们的政府不可能放弃应对末日,也无法隐藏末日到来的事实。因此既无法有效解决这样的青少年问题,更不可能接受他们暴动后所带来的亏损……”
“我们需要这种极端的社会构架与思路来应对末日,但这种极端也让我们彻底的把命搭在一根细线上……任何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导致这根线的绷断;而与其坐以待毙、让他们自然发生,倒不如还是趁早把局势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才需要我这样的人……”
他将右手指头的前半部分放在胸口上轻拍了两下,一脸严肃地这样说道:“需要很多——我这样的人。”
“……”
面对极端的情况,所以采用极端的方法……拼一枪总好过等死,哪怕这可能会让他们死在那之前也无所谓。
……叶熠心里做出这样的评价,可嘴上却还是说:“但那也不意味着你和你的邪教就是最好的选择吧?——我们远可以选一些更正直更有能力的人不是吗。”
“恐怕这还真的不行。”闻言,希瓦笑了起来,“对于‘我们’应对末日的计划而言——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应当被合理使用。”
“你可别以为贝洛斯特说一句:‘我们都是用绝对公平的抽签方式决定’,事情就真的都公平了。实际上每个‘关键岗位’的人选,那都是贝洛斯特亲自选定下来的……忘了他是什么神吗?过去与未来的神!——祂想让谁抽到什么签、坐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事,对于祂这种拥有预知能力的神祇可太容易了……”
“就好比说那些个科研人员把……你说这玩意是抽签能决定的吗?进去里头工作的人又哪个不是上学的时候成绩名类前茅?——时间这么长了。其实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也知道这是为了维护最后一点‘公平’的颜面,所以都自愿选择接受罢了……这也是很多年轻人不满的一个点。”
希瓦摆了摆手,口中轻声碎念着:“倒是也会有像沙逊家族这样令人生厌的存在……不过他们的能力也是母庸质疑的。”而后便又大声地继续说道:“所以真正有用的人,自然理所当然就会被暗中选定、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而只有我这样没什么能力、唯独嘴皮子还算利索的,这样才会被直接‘召见’——毕竟我要做的不是什么能摆到上台面的事情……需求上,也仅仅只在‘拖延这个雪球翻滚的时间’——让它不要在末日之前就砸到城市而已。所以真要说让那些‘有本事’的人来干这事儿……恐怕那才是浪费资源呢。”
“至于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耸了耸肩,随后喝光了杯中的液体,希瓦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印象中的样子、厚颜无耻地继续说道——“反正末日都要到了,我带着孩子享享乐不也挺好?……你要是去隔壁那几个教团看看,你就会知道我已经算是收敛的了!——更何况‘带孩子’又这么辛苦,我给自己发的这点‘工资’也不算过分吧?”
……
“……这点我就不敢苟同了。”眼看对方逐渐把自己的行为也合理化掉,叶熠便这样出了声。
“不过就事论事的说——你得承认‘我的确是最好人选’了,不是吗?”希瓦笑呵呵地翘起二郎腿,似是料定对方无可奈何地这么说着。
——“首先民众与民间信仰的关系不可能做到绝对切割,世界上总会有新的或老的正统和非正统宗教存在,而自然形成的‘领袖人物’则是我们首先判断出的‘最差情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们’来主动引导这件事情的发生,以做到某程度上对他们的有效的控制。”
——“其次真正优秀的人才不能来做这件事——他们应当把自己的能力放在更需要他们的地方上;更合由于人口的减少,我们的工作人员也本就在逐年吃紧。”
——“但是毫无能力也不行……年轻人本就最难管理,庸人只会加快‘那种事情’的发生。”
“所以就只剩下我这样的人了。”希瓦说,“你看……我并不身处于任何一个关键岗位,而所谓演讲动员的能力在‘贝洛斯特’的绝对地位下也显得非常尴尬。更重要地是我并不在意‘末日’云云……所以我绝对忠心,而且对真正的‘权力’毫无兴趣。”
“哦对了……还有一点。”
希瓦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我很好色,这也很重要。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跟领导做一万件好事,倒不如一起做一件坏事’……如果我真的有那么正直,这种脏事可能还轮不到我呢。”
“……”
叶熠没有说话。
或许是感到不可思议,也可能是单纯为这种不择手段而稍有不满……但他必须承认“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年轻人也确实是最不听劝的那帮人”没错,在极端的末日环境下、他们必须做出相应极端的选择,有些事情就是需要牺牲——更何况哪个时代、哪个政府又没有做过点脏事呢?
只是……
那个贝洛斯特。
那个总为了人民眼含悲伤的贝洛斯特,竟然也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吗。
“看来你还是不信。”希瓦无奈的叹了口气,见状显然已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便又把腿放了下去,一脸严肃的看着叶熠……
他说:“曾经我们有个计划……”
“虽然在有效的期限内,我们无法制造出足以航行宇宙的器械。但是对于我们的工业能力而言——在地表上我们几乎可以做到我们想做的任何事。”
“所以在一百年前最初开始应对末日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方案——引力天穹计划。我们要制造出一块足以包裹着整个星球地表的特殊穹顶,随后向内注入高质量粒子并加速,理论上穹顶完成后加速二十年左右时间,就可以将引力达到我们所能做到的理论最大……然后,我们内部的时间就会变慢,而外部时间不变。”
“这是一个相对稳妥的方案……完成后大致可以为我们拖延至少五倍以上的时间——在这个理论时间里我们完全足够研究出夸时代的航天科技,并且在末日之前离开这个星球。”
“但是……这个计划需要三十年。他与正面应对末日计划同时施行的情况下,占用了大量在计划初期最为宝贵的资源。”
“因此毫无疑问地——当时我们最好的选择无疑是‘择其一’,而民众大多想要接受的选项,是‘引力天穹’。”
“是啊……毕竟谁不想多活几年呢?能再来安逸至少四百年的时间,而他们这几代人都不用承受末日的压力……谁又不觉得好呢?”
“——贝洛斯特不觉得。”
“非战时思维会让人安逸,而安逸会让人愚钝,失去对危险的灵敏嗅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而祂……祂或许已经看到了结局。”
“于是在引力天穹计划的第十年……这是最关键的封顶仪式,我们要将大量收集到的高质量粒子注入、随后封口——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因为我们已经为此投入了太多资源,高质量粒子对我们而言也并不廉价……如果失败,那就意味着我们白白浪费了十年时间,以及超过五十年生产总和的资源投入。”
“然后……当然了……灾难发生了。”
“巨大的天穹在封顶的一刻就像镜子般破碎——那就好像是天真的塌了下来,在场的人们无不四散奔逃;全球各地地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有近万人在这场灾难中直接死亡……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参与了天穹设计和理论研究的百余名科学家们——他们就在观摩封顶仪式的最下方。”
“于是在这之后……我们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人们终于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因为这个计划而感到过于乐观,也开始质疑那些科学家的专业性、质疑提出这计划的人是何居心……巨大的舆论压力使得计划破产,而最终敲定了‘放弃所有计划,仅以战备直面末日’的人,是贝洛斯特。”
说到这里,希瓦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起来,就好像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他却又同时握紧了拳头,瞳孔有些失神、却又好像有些悲伤……
“而破坏了这个计划的人……是我参与了引力天穹计划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