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并且扬了扬手上的那张纸,而后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贝洛斯特的手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就像我说得……”贝洛斯特平静地表示——“我们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
……天空中忽然响起尖利刺耳的声音,接着远方又传来巨大的轰鸣,而后衬着贝洛斯特口中的话——地面开始迎接那令人熟悉、而又更为强烈的震动……
好在这间小屋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处于固定、或是被胶带贴好的状态……大概是贝洛斯特早已告知了如今的局面,所以也就早已做好了准备。
震动中,米秋林第一时间就连贯地躲到了客桌底下,贝洛斯特毫无反应,而至于我们的叶熠——他却是被震得身形不稳……还好有白月在身旁扶住,这才不至于摔倒。
……他空出来的左手抵到窗上,眼睛下意识朝外看,而窗外则正划过带着紫色尾烟的流星……
那流星的光芒点亮了大半个“夜空”,紫色在层层的云间显出好似晚霞的瑰丽景象……若不是那尖利的呼啸刺耳、又有剧烈的震动随后,单论如此绝景,只怕这就是叶熠在萨克费文明看到最好美的一面了。
“那是什么?”叶熠下意识问。
而贝洛斯特也紧跟上来回答道:“先遣部队。”
……
……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
紫色的流星同样在天边划过,令人不适的噪音此起彼伏又尽都淹没于风雪。强烈的震动一波接着一波,远方的灯光灭了又闪,而金属地面上整装的人们却只是肃穆……唯有那面红色的军旗如幽灵似的飘荡在头顶。
他们围绕着,整齐排列在圆形巨坑之上。
如是沉默,等待,灰色的军装隐隐好像要没于风雪,可胸口齐整的金色十字星标志却又那般夺目,每每在流星划过时闪烁……
这些人的目光尽藏在军帽的阴影下,手握着武器、架在胸前,犹如自我压抑着的猛兽,就连风声都好像成了他们暗处的低吼。
他们默默地,正关注着巨坑底部……
……太阳被遮蔽,厚实的雪几乎要堆积到膝盖上,脚下高密度的金属已成了寒气的载体,脚底要面临的失温仿佛远比风雪来的可怕……但在这巨大的坑洞当中,此刻却毫无霜雪得以堆积,反而还自上而下的递进着白黄红三种颜色——这是金属受热产生的效应。
那淡淡的紫色火焰不时闪过,映衬在围绕着它的众人的帽檐上,中心那块巨大的石头虽已早熄灭,但此刻却也仍在风的呼啸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那是怦然坠地的流星;
来自旧神的微笑。
“警戒!!!!——”
充满中气的齐声穿透风雪向后传递,犹如警钟般敲在每个叫喊出这个声音的人的心上。
他们隐约好像听见了远方传来同样的声音……但此刻却也已无法判断这究竟是风雪的回声,还是别处的战士们同在呼唤的余响。
他们只是知道自己该拿好武器、对准坑底、等待号令,然后……
“开火!!!!”
……
……
远方的喊杀与枪火皆被风雪隔绝在外,而叶熠这头正在做的,则是用一把折凳狠狠地糊在一只触手怪物的“脸”上。
——“嘭”
将白月拦在身后,折凳的座面径直平拍上去,数条绵长的触手几度要抚上叶熠的胳膊,但好在还是叶熠下手更快、更狠……第一时间就让折凳与那东西来了个亲密接触;用力一甩,这便径直拍飞出去数米有余,只留那淡绿色的粘稠体液在空中飞散。
“流星上载着的就是这个东西?”
叶熠进到怪物跟前,狠狠地用折凳向下补了一刀——只是光分成两节都还不够,随后又接连来了好几下……
“确切地说——其实是这些‘先遣者’组成了流星。”
贝洛斯特默默地在背后观望着,如是说道:“……顺便我建议你平着拍,比较省事。”
“……”
于是叶熠沉默片刻,但随后却还只是自顾自的砍着,眼睛瞥到有淡绿色的液体溅到鞋子上、嘴里便嘟囔起来:“我知道这样比较省事,但是衣服你洗吗?”
他尽量将那东西切了个稀碎,并且从中取样、送入裂隙中传送到404检验。
而至于剩下的那一地狼藉……实话说他其实并不想管,只是有点担心白月一不小心沾上会导致什么情况。好在这“先遣者”也算相当配合工作的好同志——仅在叶熠取样完毕后没多久就自行蒸发掉了……干净的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的样子。
“弑神武器貌似照样对这东西效果不错。”
贝洛斯特打量着叶熠手里的折凳——似乎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将武器做成这种形状,但还是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
而叶熠对此的反应却很平淡,甚至不太想搭茬……
他仅仅是要对付非常规的敌人,所以习惯性地掏出了“非常规的武器”,与其说是“知道这玩意儿有用”,不过说他只是拿出了最顺手、且已知最厉害的的东西。
而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有好效果……嗯,大概“旧神”也是“神”?——其实他也没那么在意就是了。
“……”
“但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用上的。”叶熠摆了摆手里的折凳,进而随意的扔进裂隙空间,“刚才的‘流星’数量可不少,你应该都安排好了?”
“我们的军队做了近二十年的针对演习……弑神武器能做到的,我们费点功夫也能做到。”贝洛斯特如实回答,语气听着倒是轻松。
但是叶熠思索片刻,紧跟着却又说:“……但这才是第一波。”他朝远方望了望,最终确定这只先遣者只是军队的漏网之鱼、而他们附近实际上并没有流星坠地……
“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强、更多的‘先遣者’?”
“会。”
“那到时候怎么办?你们的军队还能像今天这样游刃有余吗?或者……这东西对传说的压制力其实也没那么强,你自己就能出手?”
“我不是适合打架的那一类。”
“那就是要我动手?”
“这就看你本人的想法了。”
“……”
又是“随我便”……啊……
……叶熠插起腰,面无表情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挠了挠头,又总觉自己好像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故事进展,或者是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家伙的说话方式……所以事到如今倒也怎么不觉得着急了,反而只是很平静地朝远方望去。
那愈发强烈的风雪刮在脸上,叶熠就像在穿越一片寒冷的高草地……天上的太阳至此已被完全遮蔽,大地步入黑夜的过渡,白月微弱的火光在他身后为他点亮,却只把他的影子拉的就好似鬼魅那般纤长。
叶熠就这么远远地望着……
虽然那个方向一片漆黑,又有风雪作为朦胧的屏障阻拦,但他还是这样执着地看,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似的。
于是白月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踮起脚、轻声到耳边说:“小熠,外面冷。”
“……”
而叶熠沉默片刻,随后原地转身,却又只是在风雪中大声问贝洛斯特:“你们!不会是准备跟旧神同归于尽吧?!”
“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听清楚,贝洛斯特同样很大声的回问。
“我说!——你是不是准备跟旧神同归于尽!”
叶熠一边喊着,一边走近了一些,而白月紧跟在他边上,风雪较大时便伸手为他搀住。
“这就是你们文明的灭亡?”他问。
而贝洛斯特只是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可能性。”
叶熠始终停在风雪中,只是尽量大声地朝贝洛斯特喊话“如果你重复强调‘文明注定灭亡’,那么你们现在在做的准备最有可能就是……鱼死网破。对吧?”他从裂隙中取出两件大衣,一件披在自己身上,一件披在白月身上(虽然她大概率用不上这种东西):“因为逃不掉,所以干脆拼一枪。但是你们又没有能确切杀死旧神的方法,所以就需要我的帮助。”
“……我从没有这么讲过。”
贝洛斯特站在温暖的小屋门口,不痛不痒地做出回答,本背着光的面部被新一轮流星的火光点亮,上面仍是那种用以掩盖想法的笑容……
“事实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意义的。”祂说道,“说不定我们只是想反抗而已。”
“……”
叶熠没有回应。
或者说……他根本不信。
于是贝洛斯特也只能缓缓地舒了口气,同样扭头朝着远方看去……这样子过了有几秒,大概是想好了什么、或者“到了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这才又继续说道:“实话讲,叶熠先生,我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更了解你一些……”
“本质上说,你其实是个坚定追求于‘真实’的人。所以‘实际’对你无比重要,‘真理’是你的至高追求,你对这世界上发生的‘故事’的好奇心远超过对这个世界本身,进而在你看来……所有事情都有、且应该有自己的‘意义’,或者说‘真相’。”
“你就是那种……认为‘真相’比故事结果更为重要的人。”
“……”
“或者我应该这么评价你……”
“表面上有的时候,你似乎是个很悲悯的人。你会在看到一个人的悲惨境遇时共情,会在看到被迫麻木的事物时感到矛盾,由此交织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用理性而客观思考,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感性仍在影响判断……如此往复,痛苦而又不得不持续地思考、并且试图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世界存在的意义……就跟‘最寻常的、短命的凡人’一模一样。”
“而现在的你又有一些不同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注意到……但是自从你跳跃出凡人的世界以后,有些东西一直在变化,对吧?”
“……现在的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试想一下——就算我们在你面前消亡了,又如何呢?叶熠先生,您真的在乎吗?”
“本质上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所坚持的一切,又或者确切地说,是你到404以来至今所旁观见证的一切故事,其实从来都跟‘你’没有任何本质上的联系……难道不是吗?”
“虽然你每次都试图做些什么……虽然你好像每次都会为了别人做些什么……但是试想一下——就算我们真的如何,实际上这又与您何干呢。”
“……”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
“但是在我看来,‘你其实是个很虚伪的人,就像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空壳,一直在拙劣地模仿着人类的情感、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只把迷茫掩在心里当做盾牌,自我欺骗说本身就是个天性凉薄的人。但你的演技又偏偏太好,好地都要把你自己给骗过去了,要把假的都演成真的。但是即便如此,这本质上也只是’……”
——“啪!”
“……”
……
……
叶熠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毫不在意祂的说辞,表情平静地好像只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而转移话题其实是他的强项。
……而白月则一巴掌拍了上去。
她的身高挨了一头,因此这一下甚至需要浮在半空。但是力度明显不小——拍得时候甚至明显能看出贝洛斯特面部的凹陷,以及口中飞出来、溅到地上的一抹鲜血。
“小熠不是你说的这样。”白月认真地说道。
天空中迎来第三轮流星,远方的地平线升起巨大的炽白色半球形爆炸……这样的光芒短暂点亮了大半个星球,而她背后意味着的,却是军队已经需要开始动用战略级热武器的时段。
“所以我想表达的其实是……‘事到如今,与其探究到底,不如还是耐心下来等一等,亲眼这样见证完我们文明的落幕’。如何?”
贝洛斯特说着……浅浅朝着叶熠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