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唠下去,他们手里的麻绳都快送到我们脖子上了!”
摩根家族的人两手抱在胸前,语气稍稍有些不悦……不过这也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不会真觉得我们傻吧?——教会那个年轻人之前跟你见过一面,然后不到一个星期就开始拉拢同辈。之前我们也抓获过贱种军的头目,可他才被送到你那一个晚上就跑了、而且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还邀请过其他很多贵族、商人私下见面……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上,难道你还在指望我们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吗?”
……他语气越发尖锐地质问着,但叶熠却只是耸了耸肩。
“所以你们准备弹劾我……?”有些随意的,叶熠就这么说了一句。
“不是弹劾,是协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心里默数着桌布上的方格,面无表情地订下了此番聚首的基调。
他深吸了一口气,进而起身,一路走到原本教会长老所坐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下子离得叶熠极近,却无一人起声驳斥,仿佛他就是想坐什么位置就可以坐什么位置似的……亦证明了他才是这些贵族阶级利益的真正代表。
“我承认我们之前是有点轻看阁下了。”罗斯柴尔德两只胳膊肘都放到了桌面上,双手交叉在一起,“我们不该……一上来就派人给你施压,处处监视、又找人左右你的日程。”
“啊没事,其实我也能理解,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嘛……”低着头,叶熠轻轻抠着指甲、随意回应道。
“我也承认我们‘分到的’有点太多了……”
“没事,赚钱嘛,不寒碜。想进入一个圈子,‘入场券’总是最贵的。”
“但你也做的有点过火了……”
“是吗?”
叶熠明显不甚在意、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显然这也是让罗斯柴尔德感到有些不悦,但最后总还是忍耐了下来,说:“我知道你是想要证明你的能力。但说到底,你也始终是我们这个利益团体中的一员……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引导那些愚民真正团结在一起,更不应该教导他们‘那些知识’。”
满脸严肃的,罗斯柴尔德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叶熠的注意:“在任何时代,控制教育和知识的传播都是统治者最重要的手段……或许未来我们会需要他们具备一些基础知识以便完成部分精密的工作,但那肯定、也显然不是现在。”
于是,叶熠也终于浅浅提起了一丝兴致……
而事实上他当然说的没错——毕竟不同的认知层次往往就是精英与平民间的最大阶级稳定剂。好比一条产业链中为什么生产者往往人数更多、享有的收益却更低,本质正是因为其“不可代替性低下”,而掌握技术的人则反之……
此外就是前几章就提到过的“话语权”。
宗教的解释权在长老手中,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但是相信宗教权威,于是自然而然地就会演变成“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这些平民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经文,甚至就算能见到,他们也未必识字。故而根本没有质疑他们所言为虚的可能、更没有质疑的资格……而平民与贵族阶级亦是这样。
故此,知识分子也就成了所谓最不好忽悠的分子,例如戈瓦尔、例如王璐德……当那些被压迫者意识到自己身处压迫之中;又或者是当一个人拥有相同的“认知等级”,但却没能享有同等资源的时候,自然就会掀起叛逆。
而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一个与你相同的人,成为了你的敌人。”
因为你所知道的,他也知道;你所建立的秩序,他一清二楚;你懂得如何愚弄百姓,他甚至可以比你还懂……而无可否认的是,破坏永远比维护要来的简单。
所以他可以轻易戳穿你的愚民之术,然后再用一种利于他所在阶级、又或者表面利于他所在阶级的方式重新“愚弄”百姓,使得他们只为己所用;
而当那些愚民们还在争着降低自己应得的工价、好让你挑选他为你工作的时候,“他”却清醒地知道——只要让工人们团结起来就能拥有“议价权”,只要所有人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你就无法的得寸进尺。
……这就是“知识的可怕之处”。
所以,那些统治者总会想方设法的让你不要接触知识。而就算是被迫妥协了,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让你不热爱知识——比如告诉你人就应该解放天性、快乐教育什么的……但总之他们肯定不会对自己的子女这么说就是了。
所以……
“那确实是我有点过分了。”叶熠耸了耸肩,像是在道歉的样子,可表情却看不太出他真的有所歉意。
但总之无论如何,既然叶熠能这么开口,那对罗斯柴尔德等人而言便是“还有的谈”的信号……
因为——“你要的无非也是权力。”罗斯柴尔德如此确信,“而你既然敢这么搞,我也就有理由确信你有办法在他们革到你头上之前解决问题。更何况说,本质上你其实才是他们真正的头目……对吧?”
“差不多。”
“那我们不妨就把话说的明白一点——你要多少,我们可以谈。无论是资源、地位,还是你单纯看不惯我们这个团体中如此之多的酒囊饭袋,我们都可以谈。”
“哦……那我就要我身为‘魔王’的全部权力就好,其他的我也不贪。”
“……”
“很为难吗?”
“是你要的太多了。”
“是嘛……我还以为这是基本的呢。”
“……”
皇权。
或者说——应该是“中央集权”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些资本家与寡头最厌恶的东西……
只不过他们的厌恶却并非因为他们“思想先进”……而是因为“他们”也无法违抗、只能妥协与这般“至高无上”的存在。
……要知道,若是宣扬民主与自由的国家,那他们大可发起一系列打着道德制高点名头的运动,依靠人民自身阶级和视野的局限性捣毁人民的方向;但是对于“中央”……只要“他”不愿意,那就不行。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接受叶熠的要求——不可能让绝对的皇权复辟。
“魔王大人……”于是,罗斯柴尔德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尽量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们已经做出了充足的让步。”
“所以呢?”
“……”
“你在位的这几个月里,一直是我们在资助你。”有人憋着一股子气、代替罗斯柴尔德出声提醒道——“不管是对付那几个老牌贵族,还是帮忙处理掉前任魔王的旧部,亦或让你坐稳这个位置,这些都是我们出资帮你才做成的。”
“嗯……这倒是没错。”托着脑袋,叶熠的食指不断点在耳旁的头发上,“不过,要说对付那几个贵族和处理旧部这件事,本质上也只是因为我们利益相符。而至于坐稳这个位置,那也是我已经交了足够的‘投名状’……”
“啪!”
“你他妈差不多得了!”
……随着叶熠不紧不慢地声音,那人突然一拍桌子、直接在众贵族中站了起来。
他涨红了脸,额头上绷起青筋,五根粗大的指头因紧握起来而更显膨胀。但说到底……他只是那个负责代替这些贵族发表不满的“台面上的人物”而已。
于是。
随着叶熠未能出口的“而已”两字轻轻落地,他也是终于把众人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搬了上来,直直放在台面上说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他妈就算真的是那个什么魔王复活了也没用!时代不一样了!我们的存在早已经控制了这片大陆上所有国家的金融、体制,每个重要机关里都是我们的人,每个民生节点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我们根本不在乎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因为无论如何,真正控制着这个世界的人永远都是我们!”
“魔王,我必须提醒你一句。”罗斯柴尔德皱着眉提点道,“现在在跟你谈的人不是我们几个、资助你的也不是我们个人的意思,而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贵族阶级团体’。你如果今天不收手,那就相当于在向这个世界所有的幕后操盘者宣战——明天你就会作为‘魔王’遭受所有国家攻击,最后被长矛钉死那个王座上……”
“……我是在救你。”
……
他满脸认真、做出让步,好像切实地在为叶熠考虑,诚恳地邀请叶熠加入他们的存在。
只是……
叶熠如此“过界”,此后又能得到多少贵族的信任呢?
他教导平民知识,给予平民方向,用贵族敛来的财产交由“屁民”……这样的“铺张浪费”、有“通民倾向”的贵族代表,又能被多少贵族接受呢?
更何况——“世界上绝大多数革命未能成功的原因,都在于革命者自身的软弱、接受了那些家伙无关痛痒的妥协……”
他们想要拉拢,恐怕叶熠还未必想接受呢。
于是……叶熠缓缓站了起来。
他平静地扫了一眼众人,接着便绕着那个位置踱步走出——沉默着、沉默着,伸手拉开窗帘的一角,使得初升的太阳可以放光芒进来……
他背对着众贵族,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没错。”
“是。”
“当然了。”
“不然你以为呢?”
……他们大多迅速回应,只有少数的沉默,好像这样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因为黎明就在眼前。
于他们而言,世界一直是这样运作的——总有人想要改变什么,但这些人无非也只是想要自己的利益。于是其中的愚蠢平庸之辈被他们肃清,而有些许能力的则被吸纳……总之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就像一幕戏剧,而他们在幕后,永远不会落幕。
于是叶熠点了点头……
“好。”
……
众贵族喜笑颜开,彼此相识,大厅里一下子洋溢起快乐的氛围,只是好像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是什么地方呢?”一个贵族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莫名心里有些紧张,想要出声询问、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因此只能自己四处观察着,甚至连天花板和脚底都没放过……直到看向叶熠,看见那人嘴角上反派得逞似的笑容。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笑呢?”
得逞了?
得逞了什么?
……只是还没来得及往下想,贵族的视线便突然偏斜过来,而后跌落下去……
他就这样直直的落到地上,视野翻转,但却没有听到“咕咚”的坠地声,只看见了其他贵族的脑袋跟着跌落,以及头顶着一圈黑色光环叶熠缓慢走来……
“你们几个刚才没表态。”叶熠面无表情地、朝着仅存的几个贵族发问。
而对方只是站起来对他行了一礼:“戈瓦尔当年跟我一同读书……我放任他学习的行为导致我失去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他们不喜欢我,但我很早就猜想着——‘这样的时代早晚会结束的’。”
“你们呢?”叶熠又扭头向另一边。
“我认为应该给予工人合理的工价。”
“我认为有假期能更好提升效率。”
“我给为我们家种田的农民修缮了屋顶……”
如此,他们都是不符合贵族预期的人,或许是可以团结的对象,而叶熠对他们的要求也非常简单——“整合境内的家族资源配合公有化,上交土地重新分配。”
而后,叶熠便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虽然他其实从来没喝过酒、也不懂酒,但他觉得这样比较帅、也比较符合现在的氛围……于是便踏着满地鲜血、在众生的静默中走上王位。
他坐了下去,翘起腿,摇着杯子,俯视着大殿……听着外头突然喧闹,便好似预演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随手把酒杯扔下,说道……
“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不需要贵族,也不需要‘王’了。”
……
他革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