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弟兄姊妹们,我们今日再一次聚集在这里,是要为了悼念那些在革命中一往无前、奉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同志们。”
“在过去……也就是在过去那个由少数人掌控的王国里,也有人曾站在这个位置、在万人面前说过话、只为了给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致辞。他们往往会首先赞美这种为死者献上赞美的演说制度,然后表明阵亡是那些战士的光荣的一种表示,最后又把荣耀都归给伟大的魔王、以及这个伟大的国家。”
“然而,恕我不能表示赞同……”
“我想我在此处不得不首先表明的观点是——当那些勇敢的、为了理想与正义事业决心付出一切的人开始行动的时候,当他尽力跑在人前、内心强大到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名字、又用那副本质上是羸弱的躯壳去开辟一条看似狭窄而布满荆棘的道路的时候,他的伟大之处,便已经伟大到无需让其他人来传颂什么、来证明什么的了。”
“人的勇气与意志,岂能因为某个人一番演说好歹就有所变更吗?——我必须要说的是……我们流传那些英雄的故事,应当是为了他们的名字不要像身体那般也随着历史埋葬;推崇那些令人神往的英雄事迹,应当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知道这是应该学习的,以便他们也有可能成为那样伟大的人。而至于用演讲为那些逝去的人做最后的送行,我想,那也从来都只是为向他们的伟大献上敬意、送上点缀似的花束,而并非别的什么。”
“故此,我能在这种场合献上的话不多,并要消除掉无意义的客套,却又有许多难以用言语所表述出来的东西……此后剩下的,便只是最质朴的那些。”
“——我们应当记住他们。”
“若是死去之人的丈夫,请记住,您的妻子有着不输于你身为男人的英勇气概,与她的结合是您的荣幸。若这个世界存有两片遮着人不受太阳侵害的天空,那其中一片便是由像她这样坚强而伟大的女性撑起的。”
“若您是死去之人的妻子,我衷心的只愿您可以理解他选择了这种结局……要知道,他的献身之由并非是为了离您而去、让您独自忍受孤独,而是能为了让您能活在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一个值得您继续期盼未来到来的世界,哪怕他自己已永远无法见证。”
“而若您是死去之人的孩子……我要说孩子啊,您的父亲或是母亲,已用他们的鲜血为您铺平了道路。或许您并不一定要成为他们那样的英雄,因为有时候英雄的祖辈也是一种负担,但至少我希望你们能以他们为荣,以那英勇、而铸造了这个新世界根基的父母一辈为荣,记住他们的名字,对你们的孩子讲述他们的故事,再让你们的孩子给孩子的孩子讲述故事,这样就足够了。”
“而除此之外,在这漫山的沉眠下去的人们当中还有许多孤独的人……他们或是没有亲人,或者都已团聚,或是向来不那么喜欢出众,以至于他们的名字都无法留下,令活着的人惭愧于无法纪念他们的功绩……”
“请听我说,兄弟姊妹们。”
“对于他们这些伟大的、自愿向正义于真理无名地献身的同志们,我们或许可以专门为他们准备一个名词、就称其为‘革命先烈’,并且让这个名词化作最值得人献上敬意的那一部分、永远的留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故事当中,以作为我们惭愧的回报。”
说罢。
戈瓦尔缓缓向后转身,面对向漫山只用树枝或是破布修建的简洁墓群,沉默了片刻,便做着表率似的闭目道……
“那么就是这样……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于是再不用吩咐什么,众人都闭目哀悼,足足静默了一分钟有余。
接着是轮流地种上各种花的种子——他们希望这座山以后可以开满鲜花,算是一种陪伴。
最后再次聚集到戈瓦尔身边。
“那么现在,死去的人可以享受他们的安息,而我们作为活着的人,则要继续我们未尽的事业。”
戈瓦尔对众人说道。
“我们已经解放了我们的世界,而外面的狼群还在虎视眈眈的看着……有的人或许会安于现状,有的人或许会觉得我们已经做的足够好、应该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比我们更优秀的后人,但我想现实是无法否认的——那些敌人绝不会放过我们,就像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们。”
“或许我们已经握紧了前往新世界的钥匙,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新人,但是外面……在那些我们并不熟悉的地方,却有无数个与我们相同经历的同胞。他们还在忍受着压迫,过着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还在祈祷着某个救世主牵起他们的手让他们脱离苦海……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救世主。”
“这就是魔王大人……是的,就是那个一手操办了一切革新的、想要放弃魔王之位的、我们的魔王大人亲口所说的话。”
“他用食指指向那边太阳落下的位置——”戈瓦尔也同样伸手指去,“他说——‘但那些人必然执迷不悟,不晓得抗争。那么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去做他们的救世主!然后让他们知道,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这!就是我们的事业!”
如此,众人便再次举起手中的火把、草叉,富有节奏的举起、落下,口中齐声高喝……
“解放世界!”
“解放世界!”
“解放世界!”
他们欢呼,聚集,在即将落日的当下凝聚在一起,却好像正在欢呼黎明降临的人……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叶熠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突然理解了戈瓦尔为什么能那么快整顿好队伍,并成为最初就领导人们起来抗争的那个关键角色。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么的坚定——坚定地要去做正确的事情,坚定地知道自己正做着正义的事业。
叶熠还尚且会对掀起战争的选择有所负担,但是他这个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真心觉得“这样是正义的”,并且还将这种理念传播出去……
我不得不说,戈瓦尔的演讲或许是优秀的、却也是带着煽动性的。
他毫无疑问地利用了人们对正义和自由的渴求,只用一面之词、就让人们毫无怨言的再次投身战争……
所以这样做真的对吗?——叶熠不禁思考。
若说不对……
要知道戈瓦尔的出发点和坚定意志无可置疑。而这场新一轮战争的目标,也毫无疑问地属于“正义”。
可若说是对的……
战争终归是战争。而这场战争也必然为许多人带来苦难,而且大概率是长期的苦难,你可以说自己是正义的,但不能说自己的举动对所有人都是好的。
更何况说……
谁又知道一个人是否真的没有私心呢?而只要类似这样的问题被提出,本质上那个人是否真的有私心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甚至就算是戈瓦尔没有私心……那么同为参与者的叶熠等人又怎么说呢?——叶熠难道就没有私心吗?叶熠岂不就是以一种冷漠的、玩耍与观察的心态在做出理性的决定吗?
或者我们应该这样问……
这个世界上,可曾真正有过所谓“纯粹的正义”吗?
……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精致的灰色。
但是要我说——这完全就是试图混淆黑白的无耻说辞。
在这个世界,黑的永远是黑的,白的永远是白的;正确的永远不会在当下变成错误的,而错误的也永远不会因某个人的曲解而突然真正变成正确。
一切事物都是黑白分明的。
只不过,那黑与白也往往是相伴在一起的。
好比说一个人杀了谁,但他的出发点在于为了拯救另一个人——此处毫无疑问,杀人是错误的,而救人是正确的。
那么有的人觉得这里错误的比重更大,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自然就觉得他错;
而有的人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杀人或许也是无奈之举、又或者死的那个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就觉得对……
其实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绝对答案,一切都只是由于出发点、以及认知上的权重而已。
所以……
叶熠想了想,又觉得或许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重要也说不定。
毕竟无论如何——眼前这些在黄昏下举起火把的人,以及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戈瓦尔先生。他们都是那样眼中闪着光芒……虽然只是反射着火把和夕阳而已……但这就够了。
他们都觉得自己在执行一项伟大的事业。
一个能够带领世界人民走向更美好的明天的、正义的事业。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