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战争拉锯还在继续……
由于魔王皇室一方崇尚黑色、而魔王本尊又是常年穿的一身黑衣,所以这一方的将士们便都喜欢在胳膊上绑一条黑带,久而久之,也就民间被冠上了“黑军”的名头。而黑的反面是白,那些分封贵族们的军队自然就成了白军……虽然他们从不穿白色。
这场战争置于双方而言,显然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各有无法退让的理由。
而在这种高压的局面下,身为经济劣势方的叶熠这头情况显然不容乐观,本就有待处理和优化的诸多社会问题也都只会变得更加尖锐。
虽然目前为止的质疑声音还不算大……但长此以往下去,也总会形成问题。
要知道……在结束之前,战争永远都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投资、或者说赌博。那些下棋的人是最直接的投注者,所以他们没有一个可以选择离开赌局,不是赢就是输。但作为股民的百姓则是不同的——他们自身所拥有的资源体量不足,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可以在认为应该止损的选择收手。
所以战争的本质总归还是消耗战。谁的资源和实力在此消彼长中更胜一筹,谁就能获得胜利。
故此,在一场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下风的牌面上,叶熠一方注定不会好受……
但好在老爷们那边更不好受。
——那从始至终都没能推进哪怕一点的战线,每一日如天文数字般的战争消耗,以及由于战争消耗而不断激化、显露出来的内部矛盾……每一个问题都在不断敲击着那些老爷们的神经,每一个问题好像都有可能导致国家结构的全线崩溃。
料想……若是在现代社会,那些早有先辈们以身作则的经验的人们自会走上街头抗议,用震动社会地基的方式对上层施压。但在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思想未能解放的世界里,老实的百姓们就只会不断压抑、不断把问题填进坑里,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吐槽……然后终于到某天压不住了,就“boom!”的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
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那些老爷们往往会用转移矛盾的方式……比如某个国家是邪恶的、威胁到了魔王大人的统治(虽然事实是他们每个人都想坐魔王的位置),然后就开始大肆宣传,引起民众对正义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伟人”的敬畏而推动战争,并以胜利来平复矛盾。
但是现在……嗯。
首先,他们已经在打了。
其次,他们现在打的就是、至少名义上确实是魔王军。
再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甭管你到底是不是正义的,反正老百姓是觉得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所以,在这些老爷们退不了兵——“因为被同行打输了最多要钱,被叶熠这等‘豺狼虎豹’打进来可是要命!”——的情况下,显然我们可以预见的是,那些那些不太拟人的贵族老爷们,多半会为了改变战争走向而采取一些激进的手段……
……
“已经确认了最近部队里频发的热病问题,恐怕是前线的水源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他们’往水里投毒了?”
“恐怕是的。”
“但那一片的水源不是从他们自己的国境内……啊……抱歉,是我对人的下限有所高估了。”
“确切地说,你只是对‘它们’这些东西的寄生模式不太了解。”
“……”
于是,在这座农村别院改建来的狭小房间中,艾丽丝轻轻向后躺去,当着戈瓦尔的面拖起长音,发出了一段极其不优雅地、毫无少女形象地烦躁怪叫声。
她甩起右手的手腕落在脸上,挡着眼睛,这样大概安静了两三分钟、又突然拉直了身子,像猫一样用力甩了甩脑袋,问:“有办法应对吗?”
“大概高温可以杀死病毒……至少魔王大人是这么说的。”戈瓦尔回答,“但具体效果肯定还是要试过才知道。魔王大人是这么说的。”
“那就尽量喝烧过的水吧,我会把这件事尽快落实到下去、靠近前线的工会优先。”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信纸这样说道,“然后……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先例,以后境内的水源还是提出点管制要求吧,完善后就设立专员。此外水管……嗯……或许应该找找新的材质最好,但以目前的情况还是先分析毒物成分、然后分段施加净化魔法……不,成本还是太高了,专业医疗方面的魔法人才也没那么多……可能还是烧开了再喝最好吧……但之后还是要跟进上的……”
就这样,她突然地自言自语起来,提出了许多设想,却又总因为觉得不够合理而迅速否定……这么一个人嘟嘟囔囔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当然,这期间的戈瓦尔也始终等在这里。
他就好像是早已习惯的样子……甚至是带着点无奈地放任,毫无怨言,始终平静的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姑娘猛地一下子反应过来。
“抱歉……有点走神了。”她稍带着点歉意,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缓下来,反倒像是更精进了几分……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虽然戈瓦尔心里是不觉得冒犯,但也还是忍不住要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似的、主动开口说道:“听魔王大人说,你是主动加入工会的。”
“嗯……”
“这里的工作果然还是挺辛苦的吧。”
“嗯……”
“但我记得,你之前应该完全是个大家闺秀,而且完全不关心这些。”
“嗯……”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
“魔王说要把你嫁给王璐德。”
“嗯……嗯?”
“开玩笑的。”
“……嗯。”
这么着,戈瓦尔忍不住笑了。
他看着眼前姑娘认真地表情,心里却叹了句“到底还是个孩子”,随后便引起注意似的故意咳嗽两声出来,再朝她说:“今天好像没化妆?”
“是有段时间没化了……”
“没空?”
“是没必要。”艾丽丝纠正,“魔王大人也说了——世人皆知美为美,方道丑为丑。故此,人对美的偏爱,对丑的厌恶,本质上都是一种偏见。若不知美为美、或者不在乎美为美,那么就一切都是美的。”
“哦……”
“再者说,如果美是可以伪造的,那么世界上就没有美。”
“……”
这样,戈瓦尔突然被弄得有些接不上话。于是噎了有一会,这才继续说:“其实我是想问你最近适应的怎么样。”
“……”
好像是自己也不太确定的,艾丽丝同样思考了一下,然后说:“还……行?”
于是戈瓦尔双手抱胸,语气也好像在叹气似的:“你要是这样拖长音的话,我可不知道你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主要是有点突然……”艾丽丝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戈瓦尔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你是‘公主殿下’。记得吗?你也是贵族。”
“哦……这个倒是……不用提醒……”艾丽丝嘟嘟囔囔的,听起来就像是的确因此受了不少委屈,故而声音也有些低了下去。
只不过……
她的委屈却并不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是公主”。
“大家不会因为我是公主而对我有些什么看法,毕竟我在工作上是认真负责的。”艾丽丝如是说着,大概已经很能理解叶熠坐在哪个位置上的心情,“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称呼我‘公主殿下’——哪怕我已经明确表示过最好不要那样称呼我,他们也只会开玩笑似的一笔带过这个问题。”
“啊……但你确实是公主殿下。”戈瓦尔貌似同样觉得不必太过较真,但也还是十分诚恳地开始讨论这个问题,“既然大家都已经能这么轻松的称呼出来,其实反倒说明了我们的同志已经不会去在意,或者说他们大的思想上已经完全脱离了曾经那种固有的、原本出于地位上产生出来的尊卑之分……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件好事。”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像公主、少爷、魔王,类似这样的种种称呼也的确都是带有地位属性的,天生就是高一等的。用这样的词去表达,难道会是一点都不认为别人的身份高了一等了吗?”艾丽丝反问,“若是未来又出现了某种新贵族,或者未来某些团体成为了高人一等的新贵族……我想我可以在此做出判断——等到那时候的人们,一定又会用类似这样玩笑的方式,再次把那些人冠上这样高一等的称呼,并且还一定会有人真切的羡慕那些人的地位,想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
摸了摸下巴,戈瓦尔倒是没有反驳。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们还是可以对未来的年轻人有些信心,他们中总会有继任未来的人。”随后便再一次沉默,又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结果艾丽丝却说:“不用怎么办……只是想法不同而已。”
她终于写完了信书信,抬起头看着戈瓦尔,想了一想,便说:“最近有两个前贵族的子弟找过我,详细聊了一些‘路线’上的问题。”
“他们中的第一个人认为,由于我们目前的形式还不够完善,适合的方向也还远未到拨云见日的时候,所以在那之前,我们最好通过公益的方式、也就是自发性的经济等方面帮助基层,以相对温和的方式传播和交流思想,等到形成不需多言的共识,那么在这种共识之下,其现实层面内仍然存在的压迫和剥削也就自然而然地会被视为恶行、进而完成公众意识上的完全转变。”
“而第二个人则认为,虽然我们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国家,但事实上,也仍有诸多不够成熟的问题,例如例如魔王这样旧时代的残留仍有很多,因此主要进行理论和研究宣传才是正道,需要准备,和等待仅仅只是被平息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例如说经济突然出现恶化,或者战争失败的情况……当然,他们也不是希望战争失败,这只是比较贴近现实的例子……等到这样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完成我们的事业。”
“这就是他们的路线之争。”
“其第一个人的观点在于,工益就是最大的公益,目前那些刚刚从奴隶转变为新的‘公民’身份的人们所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斗争路线’,而是吃饱穿暖。我们既然要领导他们,那就理应比他们前进一步来领导,而不是前进三步,你们这些‘学院派’出来的家伙,除了搞理论、念念经,可还做过什么别的实事了?只会说将来怎么样怎么样的话,岂不就成了某些宗教的‘末日要来了’?”
“但在第二个人看来,你的工益,实质其实是在维护某些人的利益。这样的行为看起来是善举,其实却是大错特错,甚至是完全的投敌行为。举个例子来说——假设某个矿场的工资是10银,少的不行,饭都吃不饱,那么我去做公益,那就是去给所有工资只有10银的工人发5银、或者10银,这样来补足他们的需求。但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只会是那些‘新贵族’可以把工资再往下降,因为反正‘你会做工益’的不是吗?你实质帮助到的究竟是工人,还是新贵族呢?这种所谓的工益、或者慈善,究极根本来说,恐怕都是你们这些已经过上了相对的好日子的人,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道德感而购买的‘赎罪券’罢了。毫无意义。”
“那么……”
“戈瓦尔先生,请问您觉得他们二人谁才是对的呢?”
艾丽丝认真地问道。
“……”
于是,戈瓦尔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最后却又只是摇了摇头:“各有各的道理。”
“所以没必要硬分个对错。反而很可能两个都是对的,唯一的问题也只是谁能成功、谁能落实而已。”艾丽丝说道,“吵得跟个仇人似的……异教徒比不信的人更可憎什么,真心是没必要了。”
“倒也是。”
戈瓦尔笑了笑,突然准备说些什么,最后却又停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吗?”艾丽丝问。
“没什么。只是魔王大人最近头疼的频率变高了,还怎么也治不好,我在想着哪里能帮他问问……什么的。”拿起桌面上的书信,戈瓦尔随口一提似的说着,“总之前线这边你不用太担心,已经有不少地方在试着联系我们,我想这场战争应该不会太久了……”
“另外……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保持我的意见吧——‘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信心,总会有能继任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