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个臭算命的,他说我会毁灭世界。”
“一开始我没信。”
“后来,他其他的预言全都实现了……我还是没信。”
“但现在……”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我有点信了。”
坐在窗台边,叶熠自言自语似的,一字一句地说到了最后。
他并没有亲眼见证这场战役,亦没能见证任何一个战场,但那些人的描述却好像让他身临其境,也让他产生了些许别样的感受……
毫无疑问地说——“这是一场灾难。”
“介由最初挑起战争的叶熠亲手缔造,继而出于双方的利益诉求最终摧毁一切。”
“无论再怎么自诩正义……亦或者哪怕真的就是正义……当人不得不要用理性全心投入对抗、以避免自己的败落时,其无可避免的战争本身便也就只会走向唯一的一个结局——‘将收益看做衡量胜负的唯一标准’……”
“因为这就是战争。”
“……”
“……”
“果然还是应该用更加平和的方式吗……”
就这样,叶熠对这场战役所表露出的现实颇感不忿,却又矛盾得毫无后悔之类的想法,反而还有些庆幸……
他庆幸着——还好自己只是发起了战争,却并没有真正参与到战争走向之中。
毕竟如果要是让他来指挥全线作战、而非戈瓦尔的话……恐怕现在他就不单会是战争的发起者,还要成为战争的失败者了。
因为……发起这场战争是毫无疑问的正确的。
你不可能要求一个世界毫无牺牲,却又偏偏能迎来重大而伟大的变革……那是童话故事。
而你也更不能要求这场战争中有任何一方是绝对的正义——因为战争的本质就是非正义的,且非正义的个人选择也向来就是能比“追求绝对公正的人”获取更大的利益。
比个例子来说吧……
从前有两个人从商赚钱,谁能赚的更多,谁就可以坐上商会话事人的位置、决定未来商会的走向。第一个人绝对遵守法律,决心靠自己的才能胜出;第二人则游走在法律边缘,乃至多次触犯底线、毫无道德……你认为这两个人谁能胜出呢?
结果有三。
其一是遵守法律的人赢了,他的才能确实足够厉害。
其二也是遵守法律的人赢了,因为法律制裁了第二个人。
而第三才是肆意妄为的人赢了,因为这样的做法确实是又简单又赚钱。
那么……
其一的可能性有多少呢?只能说——“少。”
其二的可能性倒是大的,但——“并不是任何情况下都有类似法律这样的绝对制裁力量存在”。
至于其三……我想这个就不必多说了。
同样的。
对于战争而言……即使真有什么法律禁止了非人道的、极端的、灭绝人性的强大武器,一旦战争走向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种武器也一定会被毫不犹豫地被从地上捡起。
我们从来都向往正义,但正义,也不是选择了“绝对坚守正义”就能维护的了得存在……
要知道,那些不合时宜的善与恶无异,对抗恶人时的任何犹豫都只会成为落在善人头顶的悬刀。
叶熠清楚地知道这些道理,却还是会对莫须有的道德问题产生思考……或许这是他的年龄和阅历终究不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既然确实如此,那他就绝对不能、也不应该参与战争决策。
所谓“慈不掌兵”,正是这样。
……
但无论如何……现在故事也都已经发展到了如今地步。
在这一场极其惨烈,结局由黑军一方失败、并将战线大幅度撤后为结果的著名战役过后,白军一方却迅速因此迎来了巨大的反噬……
原因也很好理解。
毕竟在那种出其不意的武器致胜下,黑军固然是选择带上防毒面罩、其余人果断鱼死网破了没错,但同为客观事实的是——白军这边的装备显然更加精良,死于带上防毒面罩的也更多。
所以……
无论这是在巨大压力下的疯狂之举也好,单纯在内部分歧中产生的重大战略误判也罢,亦或者要说“这就是那些贵族势力的丑恶本质”也可以——什么“奴隶的命本来就不算命”、什么“他们的本来目的也就有为了顺便处理掉他们之中亲近奴隶们的那部分贵族势力的想法”……总之怎么说都行吧,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些猜测都已经无所谓了。
你只需要知道,只此一役过后,仿佛一切都变了就好。
应该说——这是黑军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收获巨大失败;却也同样是白军至今第一次士气降到冰点。
因为打扫战场的白军战士们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画面……
天上濛濛的飘着一层薄雾,好像是压得很低的乌云,遮天蔽日地使山顶成了黄昏,而地上则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尸体,每一具尸体都保持着极度扭曲的状态……
他们必须在那暗红色的昏暗光芒下行走,并用手里的刀剑挨个洞穿尸体以确保不会有幸存者起身反扑。
最后,大量尸体被堆积在一起,高的得像是一座小山,每个空洞的面罩镜片都仿佛正朝他们的方向看着——就是那种死人盯着活人看得诡异感——而他们却还必须出于“防止病毒外泄”的原由、亲手放火烧掉……
就这样,他们看到燃烧起的黑烟再次回归到“乌云”深处,看着火光中有不少尸体因燃烧到肌肉萎缩而突然“求生”似的动弹起来……一直目睹到确认一切打扫工作结束,心里只觉得发麻……
——这里仿佛是一处不流血的地狱,每个走入其中的人都明确感受到了生死剥离的界限。而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这里面更多躺着的,是他们的战友。
说到底……
这么多带着面具的尸体,穿着不同的衣服,其面具下又究竟有何不同呢?
打扫战场的白军将士并不知道,也不丝毫升不起揭开面具看上一看的兴趣。
但,他们肯定都不想成为躺在这种地方的人,更不会想要经历第二次这样的场面了……
要知道……在这一战中死去的本就大多已是那些“自愿为之战斗的奴隶”。以他们的忠诚都尚且逃不过背后被捅一刀,更何况是其余那些从没被当成人看待过的奴隶们呢?
那些最顶上的人压迫他们,那些受最顶上压迫的人压迫他们,甚至就连那些靠着军工上去了几步的“同类”也压迫他们……
他们之所以成为士兵,无非也只是为了不在田地里活活累死;他们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无非也就是为了一个活着……显然这并不代表他们想要为谁卖命。
更何况……
现在打输了要死,打赢了竟然也要死?
真就没一条活路了呗?!
所以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逃吧。
就这样,白军内部开始大量出现逃兵,战线也在那一波大推进后突然开始回拉。
一开始,那些人还只是躲进国境内的大山里……毕竟想穿过敌人的战线逃跑也没那么容易,而且就算是逃过去了,谁又能说的准“黑军那帮人会不会杀了他们为兄弟报仇”呢?
所以他们不能赌、更不敢赌……
……直到突然有几个贵族带头跑路了。
或者确切点说——那是有几个“能让奴隶自愿作战”的、“亲奴派”那边的贵族们突然跑路。而且不但是跑路到了黑军那边,随后竟然还开始免费替黑军宣传、到处劝降……这可就一下子就起到了榜样作用!也更是当场给出了一个远比“逃跑”来的更高级的选择。
——“叛逃”。
要知道……我逃到你这头寻求庇护,最多也就是个难民,但我要是直接归降了您,那可就是“弃、暗、投、明”,直接被正规魔王军诏安了!
反正这些奴隶从来也都只能做些体力活、干的都是用命去证明价值的买卖,魔王军那边一是逐渐占据优势、也就是活下去的几率更大,二是占据法理、又宣传自己是要解放奴隶,这说的要是真的,那就为了自由而战,说的说是假的,那也无非就是继续过老日子而已……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他们难道还怕这个吗?
所以说……
“天啊,这种好事做梦都不一定能梦着!”
正式抱着这样的心态,白军部队内部的巨变进一步加剧,甚至是多次由贵族带头在战场上突然倒戈。战争的天平猛地倾斜下去,绵长的战线逐渐从对峙走向单方面的包围……
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便是戈瓦尔正式掀起总攻号令的时候了。
……两条战线同时开始动作,推进顺利到有些难以想象地攻下了作为缓冲带的间国、黎国,随后又轻易拿下几乎算是主动出城投降的十余个军事要塞,哪怕是原以为会又是一场硬仗的远国——其辽阔土地的战略纵深也都被极度擅长行军游击的黑军快速推进,期间所遇的敌人同样大多不是投降、就是当场跑路了。
到了拿下远国首都的时候,四方都已经传起了大量贵族跑路、退守西岛的消息。
而最后的困难,也就只剩下攻克最后的大国、“泯国”了……
这个分封国与远国面积相当,也是与远国同为坐拥最大资源和土地的国家。这样的二者相邻,自然互相都想要吞并对方,但互相斗了百来年至今都没分出个结果,自然是因为有天险相阻——一片山脉,一条大河。
这片山脉巍峨无比,一面是临海的狰狞峭壁,仿佛被海洋的一双大手拍打了千年、最终才形成了这般险峻的样貌。而另一侧又是深邃的密林,不乏有蚊虫野兽,更是百年来都没人能为之开辟道路的险恶之森……好似头盔般牢牢地包裹住泯国腹地,使之易守难攻。
而那大河则更是横穿于泯远之间、湍急无比,要想通过,要么是让泯国放下的巨大升降桥,要么就是找到那一条条古人构起的锁链窄桥……但显然这二者对于大军推进而言都不太现实。
正常来说,黑军现在似乎只能是选择强行渡河,因为相较而言,渡河再怎么危险,无非也只是对方占据地利优势,只要付出一定代价,未必没有闯过去的可能。
而山脉……其行军难度自不必多说,而就算黑军有这个能力,如果正面不做推进,光是等这批军队到尾就需要十天半个月的话,恐怕其城内也早已有所察觉……更别说这支部队还是毫无退路的,不像正面战场那样还可以视情况做出运动和拉扯……
但那是正常来说。
幸运的是……虽然“幸运”这个词可能不太妥当……但早在先前战事陷入僵持的时刻,戈瓦尔就已经布置了一支队伍暗中登陆黎山山脉、并用四个月时间稳步向敌人后方前进。
原本……他们是用以打破僵局的奇兵。
但现在,恐怕他们将要终结一切了。
在收到长征部队就位消息的第二天,风和日丽,于是总攻开始。
正面渡水的军队毫不掩饰动作,甚至明显的更像是一种挑衅或者表演,而白军一方虽然不爽,却也只能调动军队准备应对,试图固守地利……随后就是经典的“有本事你上来”和“有本事你下来”环节。
白军大体还是喊话说你们不要白白送命,当然主要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自己也不想拼命。而黑军这边当然是骂这些人全是脑残、到了现在还不醒悟,为什么非得给那些人卖命什么的,反正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然后才是开战。
黑军正面渡河推进,战斗快速白热化。
而由于白军的全面调动、后方空虚,长征队伍下山后竟是毫无拦阻地横穿了整个分封国,进而从陆地方向夹击,半天不到就帮助正面战场拿下优势、放下吊桥,然后黑军彻底登录……一切都结束了。
分封国剩余的贵族早已撤离,携走大量财富,退守在更为难以强攻的西岛,黑军实际拿下的只是一座空城、以及一群早已没有作战意志的士兵……但是没关系,这样就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那些恶人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要他们还在,这支队伍的事业就还没有结束。
虽然是这样的没错……
但世事也总不如人愿。
……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战场上时,在那叶熠最初降临魔大陆时的祭坛正上方,一条漆黑的裂缝缓缓打开了。
那是宇宙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