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尽的走廊,无尽的窗外星空,无数间隔距离一致、且样貌也完全一致的门扉,以及行走在其中沉默的两人……这就是叶熠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
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只能缓步跟着,能够明确感受到郑先生在前方刻意控制了速度,所以倒是不至于担心跟丢……而且大概率也没有什么岔路可以让他做出跟丢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此,他那还有些不太清晰的脑袋此刻莫名感到有些恍惚——就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像是在梦里陷入了某种一直在走路的循环,而且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好在……
正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让他有种给自己一巴掌来确定现实的冲动的时候,郑先生突然停下来、推开了一扇门……
……他也不知道郑先生是怎么分辨这些门的。
毕竟每一扇门都长得一模一样,边上也没看见有什么标记……但总而言之郑先生就是能够辨别出来、推开、为他展示里面的风景——一间看起来很寻常的商品房。
“你的朋友们已经找过来了呢……”
郑先生头也不回,只是随口说一句似得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伸手按开电视遥控——“不过想找到我们跟前的话,应该还要不少时间。”
叶熠:“……”
电视的新闻里正在大篇幅播报着有关巨大不明飞行物的消息,连续强调着请等待官方回复、切勿轻信谣传的重点……叶熠觉得这事多半跟郑先生有关,但是并没有出声询问。
“啊——这个新闻是我搞出来的哦!”
然而……
就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一出的郑先生扭头过来、笑呵呵的指了指自己,露出一副求表扬似的刻意表情,进而又竖直起一根食指:“目的,是为了让404无法掩盖这个世界的真相。”然后紧跟着指向叶熠又补了一句:“而抓你,则是为了当诱饵。”
“……”
兴许是这番突兀地摊牌过于真诚,叶熠一时竟接不上话来,只是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这才仅仅说了句:“所以……还是要对地球下手。”
于是郑先生笑了一下……
“嗯……我难倒有对此掩饰过什么吗?”
他翻手从沙发后拿出一本书来,随手翻了几下,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文字可以佐证他的观点,进而又“嘭”的一声合上,以确定的语气点点头:“并没有。”
他仍是那么温润的笑容,平淡地看着叶熠,仿佛二人是什么相识多年的老友——几无防备,甚至是有些舒缓。
“你就不相信……我真是要做对地球有益的事情吗?再怎么说,这里也算是我的故乡了。”郑先生食指轻轻敲击着书脊,声音不高不低,“而对你,我当然也同样不会下什么杀手,你完全可以稍微放轻松一点。毕竟我能有今天……我指的是离开那座监狱……也都是多亏了你。”
“要知道,我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他看起来的非常认真地这么补了一句,随手把那本没有封皮的书放在茶几上,停顿片刻,旋即才又继续补充说……
“所以你看——最后是我救了你,让你没有就这么草率、又毫无意义的死在荒凉的宇宙深处……其实这才是我的直接目的。而反倒是现在‘拿你做诱饵,牵制仅有的几个能够干涉局势的404成员’这件事……无论你相不相信,但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顺便为之’。或者,我自认为这可以是对我‘善意行为’的天然回报。”
——“相信我……”
他满脸认真,和煦的微笑着,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瞳反射着光芒:“这次,我对你毫无图谋。”
“……”
叶熠仍然沉默……
不过实际上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所以一时间腹部使了劲却没能发声……直到他扶着茶几在左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这才能吐出一句:“上一次我切实相信你,地环没了。”
“但也仅仅只是地环没了,对吧?”郑先生仍旧和煦地笑着,“一个黑市而已,即便有404盯着,里面也还是少不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人口买卖。至于后续真正的大事件、地球回归神代,我承认这确实也对我有利,但那也不是我搞出来的。真正的主犯是——耶梦加得,这得你承认吧?”
“嘁……”然而叶熠冷笑一声,显然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的反问:“不是你做的,但你敢说‘你没有催动这些事情的发生’吗?”
“从这个世界的伊始,每个人就都拥有自由的意志。所以真实的情况其实是——我只放出一个信号,但从没有要求过一定要什么人来做、没有要求过一定要有人来做,更不可能真正左右去做这件事的人的行为……换而言之,我或许是诱因没错,但也绝对决定不了结果。”郑先生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用拳头托着脸颊,倒是没有反驳、但也明显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
于是叶熠翻了个白眼:“意思你是个教唆犯,但人家听不听教唆可不关你的事?呵,你倒是敢说。”
“严格来讲,其实我连教唆都算不上。”仍旧游刃有余的郑先生笑着说道,“反倒是有人上门问我,所以我才给了一点建议……嗯,好吧,这么一说的话我也确实有我的问题……”
他突然地转折,干脆利落的承认下来,突兀地让叶熠都有些愣神,并且紧接着、不留给对方反应时间的继续说:“虽然我没有暗示他做什么,但也大猜得到他会做什么,所以好吧……我也是这件事情的主犯之一。那么既然如此,嗯……我想想,既然之后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现在就应该由我来单方面地向你表达诚意,对吧?”
说罢,他坐正了身子,两手交叉着按在膝盖上,静静等待着叶熠的反应……而结果是,叶熠并没有迅速做出什么反应。
他或是默认,或是刻意的沉默以对,但大抵都是摸不清郑先生的意图,所以足足沉默了好几秒,这才只问了一个问题:“怎么表达?”
于是郑先生笑了笑,旋即从他那件仿佛一直从地环穿到了今天的中山装口袋里拿出一枚银色的怀表,打开、确定了现在的时间,便接着说:“三分钟。我会如实回答你的全部问题,任何问题……”然后他轻轻关上怀表,在手心和指尖不断把玩着、继续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你一定会问‘如何证明我所说的内容全部属实’,而答案是——没有办法证明。或者说,我当然没有办法把一件件的、所有事实都证明给你看,就好像你上课学习了一些科学理论、数学公式,那些公式和理论也当然正确,但你的老师却不可能一一把这些理论和公式验证给你看,进而造成一种‘未被证伪’的可能性。所以,你大可以自由选择如何判断其中的真伪,这是你的自由意志……而我也同样无法迫使你相信、只能向你承诺——‘至少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撒谎’。”
就这样,随后也不管叶熠有没有答应,郑先生就已经摇了摇手里的怀表……
“那么,开始吧。”
郑先生的声音令下,叶熠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而是等了片刻,然后才问出第一个问题——“萨克费,然后紧跟着的黑洞双星……我会经历‘这些’事情,其中有没有你的安排。”
“有。”郑先生当即回答,丝毫不做犹豫,“我知道芙蕾雅不会让你继续追查我,但是相应的,为了预防未来的某些危险,她也同样不会介意让你接触‘旧神’。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贝洛斯特有这个需求,而你会解决这个问题,进而再来到‘伊甸双星’,也就是你口中的黑洞双星,最后被我所救——是,我的确有所设计,不过事实上我也并没有害你,对吧?之所以陷入那样的境地,只是因为你生病了。而如果我不用武力介入,你觉得就凭白月和那个鸟嘴怪人的性格,他们会让我替你治病吗?”
叶熠想了想:“行。”
然后他停顿片刻,开始想问“未来的某些危险是什么”,但随后又紧跟着觉得这事本身就不一定是真的,倒更像是诱饵。而且就算是真的,既然跟芙蕾雅相关,自然也可以等以后直接去问芙蕾雅——毕竟那边还更可信一点。
于是叶熠第二个问题是:“‘旧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旧神’,这个问题不错啊。”郑先生像是由衷赞叹了一句,进而身体微微前屈、手肘轻轻抵在大腿上,“我想想……首先最重要的——‘旧神’,就是‘传说生物最后的模样’。”
“传说生物最后的模样?”叶熠微微皱着眉,重复着问了一声。
要知道,404对旧神的记录本就极少、甚至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如不然,芙蕾雅也不至于特意派遣他去一趟萨克费文明、特意去观察和记录一下那位旧神降临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其实本意也就是想从郑先生这里套一点线索而已……叶熠知道郑先生知道的肯定比404要多——因为萨克费的事情明显有他在推动,而既然确定叶熠能从中派上用场,就必然需要有对旧神这种存在的一定认知。所以但凡能从他这里多知道一点、就算是假的也一定有迹可循,叶熠都认为自己能从中得到不小的收货、或者线索。
但他没想到的是郑先生会这么直接……
“是的……”把十根指头交叠在一起,像是网一样兜着下巴,郑先生如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补充说明道:“因为旧神其实就是已经死掉的传说,也就是所谓的——‘被遗忘了姓名和存在’的传说。”
“……传说死后会变成旧神?”叶熠的眉头更紧,似是在思考着这段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而郑先生却并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像完成承诺那样继续解释道:“更确切地说——其实是大量传说死后聚合在一起,就成了‘旧神’。”
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原本并不存在的热咖啡,轻抿了一口,便又为自己的描述补充起更多的细节:“传说的死亡,意味着其物质上的崩溃、且无法用任何方式修复和延缓,然后便会将其从世界上吸引来的传说之力归还给世界。但是,就像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会在运作过程中产生损耗那样,这种归还同样会产生损耗——也就是其中总有些传说之力未能成功归还给世界……它们或附着于某些物体,或直接附着于孕育文明的那片土地,可以说是及其微弱,但却直接承载了那个死去传说的全部执念……”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传说生物死去。而那也就是说,每一秒都会有那么一点点传说之力未能归还世界……虽然它们非常微弱,就这样放着不管其实也不会产生什么大范围的影响——顶多也就是那篇土地更肥沃一点,带着那块石头的人运气会变好一点……但是一旦这些残存的、未能归还的传说之力之间相遇、融合,乃至最后形成构成足以单独行动的混合体……旧神就诞生了。”
“它们……各自混杂着执着的想法,却产生不了独立、或者是新生的个体意识,然后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类似‘疯掉’的意识状态——最终任何出于‘自由意志’的事都无法执行,反而只能去做那些‘共同’的、‘互通’的、‘本能’的行动……比如‘追求文明的存在’,比如‘摄取传说之力’。”
“而结果……”郑先生顿了顿,再次抿一口咖啡,“就是萨克费遇到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