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如锅釜凹陷,又像是刚刚才燃烧过的木炭那般焦黑,一旦风拂过、表层土地下便有隐隐的红光一闪,并升起乌黑的浓烟……
而在这样大地上抬头仰望,也只会见到天空中破了个大口,云朵像是避之不及地闪在一旁,移漏出的背景尽是血一样的红色。
因为,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就在加斯帕星系,在马斯基林文明,在他们这早已因开发尽了资源而逐渐走向没落的文明母星上,一场浩大的运动爆发了——无数工人、贫民和学生都聚集在此,发泄着他们压抑已久的怒火,宣泄着他们积攒多年的声音,愤怒地要求这些“外来者”滚出他们的家园,并且永远也不要回来……
他们恶毒的辱骂,纷纷用自己最厌恶、最难以忍受的、本该扔进垃圾桶里的能源废料抛向404的成员……当然,这毫无威胁。甚至对于大部分“依靠视觉而非依靠其他感知器官”的生物而言,这东西其实长得相当漂亮,甚至还很有弹性……但这是一种态度——在马斯基林人相当遥远的过去,只有那些犯下最令人作呕的罪行的人才会被扔城门外,任由城里的“无罪者”人对他抛洒肮脏……
而这样的活动,会聚集“废料”特有的能量表现……
废料积攒越多,能量表现越明显;能量表现越明显,察觉到此处情况的人就越多;察觉到此处情况人越多,前来此处了解情况后同样选择扔废料的人也就越多……如此往复,犹如能够自我繁殖的怪物。
很快……我是说任何人都可以预料到的那种“很快”……这里发生的一切将要卷往高处,犹如一场风暴,卷碎那些曾今禁锢他们的东西,带来一片破碎的大地,一片能够孕育新生的废墟……
不。
不对。
仔细想想,我的在这里描述其实还是不够精准……
因为仅是现在这种程度的话还不够……远远不够。
……要想让这场风暴彻底卷遍整个文明,而不是很快就在一次简单的、满是安抚意味的“大人物的退让”中化作微风。这里还需要再添一把火……一把足够点燃所有人的愤怒的火。
于是……
那把火来了。
——高远的天上,犹如引路的星闪烁。其带来的预兆乃是新生,亦是新生前不可回避的、势要推翻一切重来的灾难……这些它都不做隐瞒,都以那道明亮的光来昭示。
然而……人们对时代的突然变化总是后知后觉。
无论灾难,亦或新生,总有的是人察觉不到祂的存在——仍做工的做工、做事的做事,忙碌着、沉默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但这似乎说得有些过于故弄玄虚……对吗?
当然了,是有点。
所以现在有个更直观的说法和案例——“马斯基林星人没有视觉,更没有感光的能力。”
……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回望过去,似乎每个人都天然带着一种近乎神明旁观般的审视,有着似乎还能做的更好的傲慢,能以总结经验式的上位者态度评价其过程、结果。而对于那些正在经历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尤其是那些牺牲于时代变革的人而言,所谓的“预兆”、“事情的导火索”,则更像是一种讽刺。
“……”
“唉……”
若有似无得一声叹息荡开,仿佛一位母亲悼念着某些东西的逝去,充盈了那本该是在沉默中淹没一切的“天火”,而后终是与之融为一体、反倒成了这幕场景里似乎本就该有背景音……
那些聚集起来的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呼救,来不及哀嚎……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们都没来得及察觉自己的死亡,便被光与热纳入腹中,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但我想这大概已经是幸运的,甚至是怜悯的,只不过从结论上说,又当然是丑陋的……
因为,这种攻击以传说生物为中心、却根本杀不死传说。
那么……
他作用又能是什么呢?
……
天火的巨柱从落下到扩散,总共只燃烧了不到三十秒钟。
但在主观感受上、身处其中的白月心里、身在远方或者星球之外的人眼中,却又好像是分明的燃烧了很久很久,且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的样子……
所以当那天火开始收缩的时候,事情便仿佛变得有些朦胧……似是一场梦突然醒了,脑袋昏昏沉沉地没能反应过来——进而一个眨眼的功夫,天火已只剩下细细的一条金线,刺在芙蕾雅头顶淡蓝色的圆弧屏障上、刺出规律的一圈圈淡青色波纹,然后彻底熄灭……
这一刻,终于接上开头的画面,然后又紧跟着似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光芒都远去了,乌云如海水倒灌进空洞般汇聚,天地陷入令人焦躁的黑暗与阴冷。
而这万籁俱静之中,隐约地、似乎那一声叹息又响了起来,遥远的波荡,如梦境般打在每个见证这一切的人心里。
于是,一圈淡蓝色的纹路终于清晰起来、隐隐勾勒出一个纤细的人形,缓缓飘至半空,仿佛正在等待什么……
“这就是你跟郑先生的计划?”
芙蕾雅缓慢开口,声音清冷地问道。
而回应她地是一阵脚步——由远至近,一路踏到她散发的微弱光芒下方,似是想让几人都看清他的模样……
他穿的非常普通,并不与先前那些平凡百姓有太大区别,而外星人的面相虽然不好辨认,但至少也还是能看出部分皮肤的松弛、以及岁月留下的褶皱。
他明显能听出年龄的声音回答说:“革命是需要牺牲的。我只遗憾牺牲的人不是我。”
“……”
芙蕾雅沉默片刻,身后一团黑色的污泥缓缓聚拢成高大的人形,并恢复了着装……医生显然同样没事,而她则说:“虚伪。”
不过对方显然并不在意,一句“随你怎么说”便将此略过。
“无论愿或者不愿,你们现在都已在‘事实上’成为了那个腐朽团体的帮凶。而与之相对的,那帮不思进取的‘大人物’则为盛大迎接你们的到来,以清缴第一波反对者为方式,向你们缴纳了最棒的投名状……”他如是说道,半掩在阴影中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当然,你或许会说这并非真相。但遗憾的是——这很快就会成为我们整个文明的共识,然后,这也就成了对我们而言的、一个‘不可撼动的真相’……”
“而你们将以此凝聚起来……推翻这个陈旧的时代,建立一个新生的国度。”芙蕾雅冷漠地补充,似乎已看透了一切。
但对方却摇了摇头,显然仍并不满足于此:“在共同的敌人被打倒后,你们的存在,将是我们继续团结的媒介……”
“你要将我们树立为‘假想敌’。”
“确切地说……不是假想。”
他的语气起了笑意:“马斯基林文明,将成为第一个拒绝传说、拒绝404的文明。”
“确切地说,不是第一个。”芙蕾雅以同样的话术纠正,“之前也有过,但结局都一样。”
“这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他明显很有信心的样子:“你们需要知道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从今天开始,马斯基林星系将是你和你的同党的禁区,这并不是说我们有什么绝对驱逐你们的方法,而是我们绝不接受与你们相关的一切。第二,我相信我们的所作所为将是一种信号……因为无论事实如何,你们都已在这个故事切实介入、参与了我们这个文明的内部事务——对于开了这个先例意味着什么,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更加清楚。所以,做好应对其他文明猜忌和效仿的准备吧。我猜着……这次事情的影响至少会延续一百年、至少一代人。”
“……”
芙蕾雅沉默下来,一双蓝眼里闪过电流似得弧光……
她飘在半空,是物理意义上的居高临下,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也是肉眼可见地含着怒气,就如海啸将来的水面强行褪去浪潮、不再拼命击打堤坝……
“那么,你认为做这种事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芙蕾雅寒声问道。
但对方不为所动,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革命是需要牺牲的。我只遗憾牺牲的人不是我。”
“更何况,你们现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对吧?”
他自信发笑……
而就在这个时间点,天上那聚拢到黑压压的云层也终于开始散开,漏出掩盖之下的璀璨世界、使得星点微弱的光芒能够抵达大地——置于先前那样的黑暗来说,现在已经能够称得上“明媚”。
那一发“天火”的清洗确实非常有效,肉眼可见的很大范围内都足称得上“一览无余”的空旷……
所以,那扇在半空中独独竖立的、干净到甚至没有一丝污迹的木门,便显得是那样夺目。
“也不知道,郑先生那边是什么情况了……”他感叹起来,语气略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们确定还要抽出时间来‘处理’我的问题吗?”
芙蕾雅:“……”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实似乎显而易见。
而无论现在处理他与否,也都已再不会改变此次事件的性质……
“你叫什么名字?”
“恩格,这就是我的名字。”
“很好……我记住你了。”
“那你还可以再记住一件事……”
他转身就走,步伐平稳,背对着404的众人、没有丝毫的担忧与畏惧,声音亦是平静……
“是我的母亲为我起了这个名字,他的古文含义是——‘挑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