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在。
注视着郑先生那双墨染如深渊般深邃的眼睛,芙蕾雅静默不语,但内心已是对事情有了大概的轮廓……只不过即便如此,她却还是选择了双唇紧闭、仿佛只想从那双眼中得到答案。
然而,郑先生同样什么也没说。
他的沉默就像一汪死水,如果你拒绝主动投石,就不会翻起任何涟漪……反倒是耶梦加得忍不住在此刻凑近了几分,似是有些担忧而认真的小声询问了一句:“现在要撤吗?那可是‘郑奕’。”
但也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芙蕾雅内心忽的有一阵怒火翻涌起来,她猛地伸手、一把掐住耶梦加得的脖子,就像是在迁怒般将他提到半空,冷漠反问道:“你真当我没看出来吗?”
“……”
在她的质问声中,耶梦加得剧烈地抵抗、喉咙里尽是呜咽的声音,那就仿佛一只双脚被细绳绑住的麻雀,拼命拍打着翅膀……
他年幼的样貌仿佛在用眼睛传递出痛苦,疑似痛苦泪水的晶莹顺着脸颊滑下,然后只听清晰传递出“咔——”的一声——他脑袋一歪,那再也闭不上眼睛的躯体便被随意丢弃向地面……
就这样,他的“遗骸”静静躺了几秒,仿佛真的就轻易死去,随后却又突然解构、似有一阵风吹过般化作银色的尘埃飞散。
巨大的蛇类鳞片虚影突然在宇宙中闪烁,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已用躯体将在场众人包围,引得来自地球的人们都不自觉凑拢了几分……
直到最后,一只巨大的竖瞳在郑先生背后一闪而过……芙蕾雅仿佛从中看出了嘲弄。
说到底……
作为神代回归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一个“似乎间接造成”郑先生出逃这一结果的传说生物,当然不值得信任。
更何况,郑先生计划是让某人潜入404——潜入这个“专门为应对巴别塔入侵而做足了防护和警报”的地方……能够协助完成这一计划,并确保后续安全撤离的存在,也只有他耶梦加得这个曾“被迫”沉睡在404相当长时间,并以此充分了解了周围裂隙空间构造的传说。
从一开始……
或许是从神代回归事件开始,又或许还要更早……耶梦加得就是站在郑先生那边的。
事实上,芙蕾雅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但即便如此,除非404全面放弃应对此次事件,否则,耶梦加得就是此次事件中她唯一的选择……又或者说——是郑先生的设计,让耶梦加得成为了她唯一的选择。
“……”
“到目前为止,全部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芙蕾雅似是明知故问地轻声说道。
但郑先生只是微笑,并没有直接做出回答……
他说:“就跟上次一样,也跟上上次一样——你既想要阻止我,又不想真正杀死我。也像你对那个家伙一样,一边明确知道‘他是错的’,一边却又劝告自己‘事已至此,不该继续扩大问题’……所以,你最终总是什么也得不到。”
“……”
芙蕾雅沉默。
而郑先生却在此起身,背着双手,一步步走下:“我说过的吧?——你实在是太软弱了。”
说着,他的背后突然白光一闪,霎时出现的,是白月正挥下燃烧着火焰的拳头。
然而他却毫不在意,甚至未做防备——就好似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那般闲庭信步,而火焰竟也就这样自行消散、熄灭……仿佛自然就该有这样的结果,只剩那看起来娇小的拳头挥下,好似有些绵软的落在郑先生后颈。
对于白月脱离控制的情况,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是自顾自说道……
“你明明厌恶那些文明政客间的虚伪和空话,但却还是逼着自己与他们建立交集,并称这是‘必要的’、‘无可奈何的’,以及‘全世界都是如此’。”
漆黑的流水如棘刺般从下方向上发起攻击,可到了一定高度,却又瞬间像是塑料遇到高温般软化、滴落、瘫倒下去……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曾发生的历史,明白那些传说生物自诩‘神明’的行为意味着怎样的亵渎,但却还是默不作声,只在心里好像一副清高的样子,高高在上地替他们辩解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不明白’……可是那又如何呢?不知道,难道就不是‘错’了吗?”
一瞬间,十三把不同的兵刃从芙蕾雅的机体后背激出、悬在半空、指向郑先生的方向——那是弑神武器,也是唯一一次仿佛丝毫未被郑先生那种诡异力量所影响的应对手段。
只是即便如此……
随着郑先生的脚步靠近,芙蕾雅却好似动摇、怎么也没能真正发动哪怕一次攻击,甚至是开始后退……一寸一寸、一步步的后退……哪怕那些兵刃已几乎顶上郑先生的喉咙。
“而最重要的是……”郑先生终于在她面前停住,对所有指着他多处要害的兵器视而不见,“你明明不认为眼下维护宇宙平衡的方式完全正确,但却还在犹豫、踌躇、徘徊,不敢做出一点变革,只因你生怕自己成了那个致使一切崩溃的罪人……这是你的软弱,也是你唯一所犯的‘罪’。”
此刻,似乎有什么诡异力量开始蔓延了……
摔倒地面上的白月才刚起身,便又突然像察觉到什么般向下看去,却只见自己的双脚正在一点点消失——就好似有块橡皮擦正从画布上来回划过一般,一次次划过、她的身体就一次次变淡,直到完全“空白”——这使她下意识张口要说些什么,但恰好她的喉咙已被抹去,继而又果断想要发起最后一次攻击,可在那拳头碰触到郑先生之前,她整个就已完全消失在了原地……而远处的医生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就这样,郑先生如是说道——“或许我应该更早该认清这个事实的,芙蕾雅……我们不再是同志了。”
“啪!”
一个响指间,芙蕾雅并非如白月他们那般被凭空抹去,而是眼中和身体纹路上的光芒瞬间熄灭,然后就从半空跌落、连同那十三把武器一起坠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反应……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人莫名死亡,404被完全驱逐,而余下的都是“凡人”……一群才刚初窥这个宇宙一角的凡人。
他们的思路几乎停滞,大脑说不上一片空白、但也确实有些混乱。
对于刚才短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全程目睹,但却无法理解……只知道刚才才被杀死的郑先生突然复活——就像是完成了一场魔术表演——然后就用某种诡异的手段解决了全部问题,就连那个看着很厉害的姑娘也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似得当场消失……这一点也是很像魔术表演,只不过完全剔除了障眼法的部分。
此外,救下他们的“黑水”似乎是某种生物质的东西,但那种完全缓冲、让众人毫发无损的效果根本不科学,或者说,不符合他们目前认知范围内的科学……而在火焰爆发的时候——他们受到冲击倒飞出去,口袋里的那些钢笔或是通讯设备都瞬间汽化,但那个好像仿生人的女性却能轻易抵挡,甚至感受不到多少热量逸散进来……
还有那个跟着404的小孩——那个从始至终没表现出什么特殊,还以为是唯一个正常人的存在,最后居然是郑先生的卧底,而且还“假死”后化成成了巨大的蛇……
这一切,似乎不应该是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已经发生了。
所以……
“郑先生,我们联邦决定无条件接受您的一切要求。”
某个大国的总统似乎瞬间认清了现实,果断地上前一步说道。
而又在他或许是即将要耍起小聪明——想要在成为“带头选择缴枪不杀”之人后,试图提出一定的“合理要求”之前,郑先生却先开口说道……
“你们应该有问题要问。”
“……”
众人又是沉默,直到第一个问题……
“您是‘神’吗?”
一人用英语问。
“不是。”郑先生回答地奇快,似乎这是什么不用多想就能回答地问题。
“那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又是英语的提问。
而郑先生这次的回答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存在有资格自称为‘神’。”
“那是什么……专属吗?”
这次是葡语发问。
“可以这么理解。”郑先生回答。
“虽然您一直没有明说,但根据到目前为止的一系列发展来看,您是否是想要警告我们什么?”
这次发问的是俄语。
而郑先生很快点头回答:“大概是这么回事。”
“那或许是……一场足够毁灭许多事情的巨大危机……但您既然找上我们,那就意味着在那次危机中,我们能起到或许微妙、或许至关重要的作用。”
同一个人再次用俄语问道。
郑先生又是点头,不过这次没有多解释什么。
至此,一直躲藏在人群中的党主席终于将手微举过肩头、抬到大概耳旁的高度,突然问道:“在那次危机中,您能起到作用微乎其微……亦或者,您将在某种限制中无法直接参与,是有这样的问题吗?”
“……”
从鼻子里呼的笑了一声,郑先生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润的弧度,点头称是:“我必须让地球在七十年内达到我需要的水平。”继而愈发和煦地朝众人微笑:“而这需要你们的配合。”
于是,在这般亲切地微笑中,大家似乎都突然放松了不少……
他们中有人就像是突然松了口气那样拍拍胸脯,让氛围舒缓了许多,甚至可以开始彼此交流,亦或者开始考虑如何在这个男人决定推动时代中为自己的国家谋取更多利益……
而在这样的氛围中,唯独党主席好似不受影响,始终默默注视着那个郑先生,而郑先生,也正反过来注视着他。
就这样……
就在那郑先生和煦地微笑中,在终于缓和下来的氛围里,非常突然地——那些人的脑袋突然同时爆了开来。
一大片的尸体同时倒地,发出过于整齐的“嘭”的声音。
鲜血、脓液,全都各自飞散着落在党主席银黑交织的发上、布满褶皱的脸上,也挂在他那笔挺的衣装上,但他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身旁瞬间瞪大眼睛、攒紧了双手的党旦依……
而此刻,唯独郑先生身上仍旧一尘不染。
他仍然是那么和煦地笑着,好似又一次重复起刚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而这……需要你们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