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如果事情最终发展到上述地步,也就是所谓的‘最糟糕情况’,那么先前的全部预测作废,在场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将失去保障,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主席先生您的生命……此外,我们的所有前置应对预案也直接作废,请优先以保障自身生命为优先选项。”
“而应对这最糟糕的情况……实在抱歉主席先生,我们也无法给出更多建议,或许只有采用最终方案才能做到反将一军的效果……但我仍然恳请您在那个时候慎重考虑。”
“……”
“实在抱歉,主席先生……我想我们对这个世界、以及那个男人的了解终究还是太少。从实际角度出发,或许就只能推演到这个地步了……而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可能发生什么,我们并不是完全无法猜测,只是那些猜测的天马行空程度几乎可以被认定为臆测、过于不负责任。所以……抱歉……”
“如果您到这里仍然确定前往赴约,那么以上就是我们所能提供的全部帮助和建议。而等到了郑先生的‘地盘’……以几个小时前那艘飞船降临地球上空时所表现出的强磁场干扰程度来看,我们将再也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建议,地球也不会再有声音传入您的耳中——毫无疑问,您,以及其他所有决定前去的人都将是‘孤身一人’……”
“所以,一切只能靠您随机应变。”
“还有……慎用我们给出的最后预案。”
“但与此同时,以及无论如何,我们都绝对尊重和接受您所做的一切选择……”
“……”
“以上,为749局局长叶国锋在此次会议的全部报告。”
……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吗?”
仍是保持着那副极具亲和力的笑容,郑先生……郑奕如是发问,却又莫名有点像在恐吓。
而与之相对的,党主席面无表情的抬手、用拇指抹掉颚下那滴粘稠的鲜血,沉默片刻,他看向郑先生的方向,心里确定像这样直接屠杀全球领导人的画面不可能被播放出去,这才结合其几个小时前会议内探讨的内容直白答道:“您要对抗某个敌人,所以需要我们的帮助。而那个敌人或许是404,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首先满足‘能帮上您的忙’这个前提才行。一个国家众多、各自考虑着自身利益的地球……多半不是您所需要的。”说罢,他短暂停顿片刻,继而又补充一句:“其次,见到比自身强大的敌人就果断选择妥协、还骗自己说什么‘无可奈何’、假装隐忍的地球,也不是您需要的。”
“……”
郑奕仍是笑着,什么也没有多说,似乎还在等待着下文。
于是党主席只能再继续补充……
“而且,‘我们太老了’。”他说,“虽然我们完全无法猜测您要如何拔高地球的水平,以至于能够帮助到您这样堪称‘神明’……抱歉,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个词,可我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要知道,以您刚才所表现出的能力,以及几个小时前那艘宇宙飞船的科技水平来说,我们的文明就像原始人——‘神明’需要我们抬头仰望。而对于那些不可战胜的巨兽,我们也同样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
说罢,党主席短暂停顿,望向郑先生的同时,对方也正好像是朝他表示“不必在意”般的摆了摆手。
“继续。”
“……无论您准备做什么,从根本而言,我们认为你的行动必然推动起一个全新的时代。那将是一场巨变……一次史无前例的革命……而世界每次迈入新的时代,都必然代表着旧时代的崩溃和阵痛——一帮失去了晋升渠道的年轻人站起来,推翻那些坐着高处的椅子不肯下来的老人,继而才能带来新生,也带来不可避免的灾难……”
说罢,党主席深深地呼了口气,又吞了口唾沫:“‘我们’,就是那些堵住了晋升渠道的老人。而您——您想要加速这个过程、并尽量减少灾难的损失,同时也就节约了新时代里重建所需要的时间和资源……对吗?”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那些陈旧腐朽的东西,都必须被推翻。”
郑奕和煦的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是非常满意地样子,缓步朝二人走来……他每走一步,就有一寸肮脏的血肉与头颅因他的靠近而被像橡皮擦擦掉般消失——就这样一路到了近处,面对着他的注视,二人身上的血污和脓液竟也都诡异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后,他又是有些诡异地问道:“那么,知道为什么不杀你们两个吗?”
“……”
党旦依默不作声,唯独党主席在片刻后轻轻做了个不知真假的回答:“不知道。”
“原因是……”郑奕在二人面前竖起一根食指,“我需要一个代理人。而在这么多选择当中,我认为你们的意识形态最合适——很适合用来团结地球。”
“……”
也就是……需要一个傀儡。
党主席面不改色,心里当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甚至是有些理所当然,只是说:“你本可以直接用实力解决一切问题,强行推动新时代的降临……是不想留下一层‘入侵者的身份’吗?”
“差不多吧。”郑先生看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与拇指指甲相互摩挲,倒是干脆地承认了下来。
只要是“外族入侵”,无论其统治再怎么繁荣,也始终不可能杜绝想要“驱除鞑虏”、“光复正统”的人存在……
其他国家的情况或许会好一些,但对于党主席所在国家而言,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无论如何,战争是要死人的……
郑先生既然决定推翻全部上层建筑重建世界和时代,那就不可避免的需要同时摧毁许多替上层建筑卖命的人——本质上,那些人的牺牲其实并无意义、甚至应该说他们最终牺牲就是最大的意义……毕竟郑先生的行动就是再充满不确定性,至少是真的能带来新的时代,而反观他们对那些上位者的维护则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成为了阶级逐渐固化的一份子。
换而言之……
如果郑先生是地球人,从内部掀起这场变革,那他就是革命家,是推翻腐朽的伟人。
但可惜他并不是。
无论从事实出发、亦或从别的角度来看,他也都只是哥突然降临地球的“外人”,是有着地球难以想象的科技水平的“危险人物”,而至于那副唯独与地球上某东方国家相仿的面貌特征,实际在多数人看来,也只不过会被判定为“一种便于交流的伪装”而已。
因此,无论杀死再多丑陋的家伙,哪怕切实带来了新的时代和晋升渠道,对于地球人而言,他的所作所为也始终是一种“入侵”,不会改变其“用霸权左右世界”的事实。
更何况……
“正义”又岂不是一个相对概念呢?
对杀人犯判下死刑,公众会为你叫好;但杀死一个杀人犯,杀人犯的孩子却会憎恶你的审判。
当然,你可能会认为有这种想法的孩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无法否认的事实就是——你的审判的确让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亦或者母亲。
有人说,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但在我看来,这句话的本质其实还是在修饰、在为某些行为的本质做出连其本人都认为不妥而出的掩饰。
而事实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例如还是审判杀人犯一事……
其白的部分,是你判下死刑,是出于维护法律,而法律存续的根本是对弱势者的保护、它需要绝对的权威和公正来维护才能保持运作。
对杀人犯判下死刑,其本质一在于对受害者的补偿——因为人的生命无价,所以无法以货币和时间为对等补偿,只能让加害者付出对应的代价,同时也是一种公众公开的对恶行的警告。二则在于对公众的保护——无论死刑也好,劳动改造及教育也罢,根本还是出于“不要对公众做出更多的危害”,所以才会同时有了“改造表现良好、予以减刑”的出现。
(顺带一提,国外多数监狱是不负责改造只负责关人的。)
其出于对公正和公共负责的选择,毫无疑问是白的。
但与此同时,死刑也同样有其黑色的一面——置于其家人。
因为无论如何,你总会导致一些无辜的人牵涉其中……那或许是年幼的孩子,或许是年迈的老人,总体而言会有这样的结果当然还是出于那恶人的自作自受,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当然并不是“不可理喻”、甚至还在许多层面上更好的维护了公众利益和法律对恶的威慑,但即便如此——也总有人是无辜的。
不过请不要误会……
我并不是反对死刑,我只是想说——人对一件事情的判断,只是趋于他们认为“黑的部分占多、还是白的部分占多”,而真正判断善恶的方式,却反倒只有少数人在坚持。
公众受到了保护,恶人受到了惩治,故而绝大多数身为公众的人自然叫好,因为他们就是其中的受益者,也是希望法律能保护弱势者的普通人。
可这种保护同时又是相对隐形的,不如说本身就是习以为常的生活的一部分,以至于对于被审判者的家属而言,其影响力就完全比不上一位家庭成员的死去而具备冲击性、以及后续家庭可能到来的财政状况的担忧。所以,他们看到的黑色部分就居多了。
——郑先生如果亲自下场,一定会死很多人。
那些人里毫无疑问的有恶人,也毫无疑问的会有为了保卫家园挺身而出的人。
但无论是什么人都好,在新时代到来后,则都必定会带来“下定决心复仇的人”。
就好像那大秦横扫六合……
堵死了晋升渠道、拒绝变革的老贵族们是死绝了,但“贵族后人们”、以及打着“贵族后人旗号”的人们,却好像怎么也杀不完。
对于需要地球提供某种帮助的郑先生而言,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才需要一个“代理人”。
而代理人是随时可以更换的。
以及最重要的,人类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第一个入侵来的人是入侵者,而第二个过来赶走了入侵者的入侵者只要注意好分寸,却反倒有机会成为“救世主”。
“……”
心里无比清楚这些的党主席许久地沉默下来,静静注视着郑先生的眼睛,不发一言。
于是郑奕微笑着主动问道:“怎么样?痛陈好利害了吗?”
“……”
仍是沉默许久,看着郑先生许久,党主席嘴唇微动、似乎是磨了磨牙齿,继而问了一个问题:“你要怎么做?”
“实话说,即使没有我推动,最多五年时间,你们的国家应该也能推翻旧有的国际秩序,重新站到顶点……但那太慢了,也太容易留下隐患了。”郑奕说道,“所以,我已为你们创造时机——除你们外绝大多数具备竞争力的国家领导人都已在此死亡、且完全处于失联状态,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对吧?”
“……领导人只是被推上台面的人,随时可以被代替,其幕后的智囊团和利益团体才是真正的执政者。”党主席像是平静地提醒了一句。
“知道。”而郑奕也是一副了然表情,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他们身边的画面骤然转换,群星被拉扯成线,继而瞬间被替换到某座建筑的边缘……
党旦依四下张望,只见身后是一座纯白而熟悉的城市,而身前可以向下俯视的,则是无数个被粗暴缝合在一起的场景——那或是普通房间、或是别墅一角、或是混凝土斑马线之类的街头、也有类似安全屋的全金属设计,但总而言之,它们都是围绕着一或几个人为中心出现的场景,其边缘被粗暴结合、突兀却又莫名的浑然一体的铺展在三人脚下……
在那些人里,有主席认识的、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和厌恶的。
他们仍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毫无察觉,彼此距离较近,但也都视而不见,仿佛都只是从地球某处召唤而来投影,海市蜃楼般的虚幻存在于此……
然后,瞬间全部爆头。
“以全套产业链、全地球最强工业国的实力全面开动战争机器,指挥多线作战,同时闪击数个指挥系统完全崩溃的国家和军队,一年时间横扫,两年完成全球统一。”
郑奕似理所当然地说着,既不是在发号施令,也不是在表达自己的预测,而是仿佛事情已经既定般地做出陈述,继而扭头看向面色沉凝的二人……
“……这个世界的文字和语言还是太多了,不利于团结,也不够高效。依我看……在这么多语言里中文挺不错,人口占比也不算少,很符合我的需求。”
“在地球统一之后,我将帮助你们全面拉高科学、文化、思想道德教育和生产力水平,建立起足够坚固的广大共识,以确保这个时代能稳步、且快速地迈入你们设想中的那个——‘实现每个人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人人平等不再有压迫的社会形态’。到那个时候……作为统治工具的‘国家’概念自然崩溃,你们此前为统一地球所背负罪责也就能自然淡化,甚至在遥远的未来的历史记载中,你们还将成为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之人’。”
“你可以把这当做是我的馈赠……当然,它也同时是符合我的个人利益的。”
“从那样的时代中,我将获得一道最大限度的人才筛选机制,进以得到最高速的科学、工业进步,以确保地球能在‘宇宙巨变之日’前达到足够的水平。”
“这一切,都只需要你们跟着我的步调走就能完成……”
用那近乎蛊惑的低语声,郑奕背着手远远眺望着地球的方向,在二人面前停顿片刻,继而才又说道:“如何?我为你们实现自古来梦想的大同世界,助你们从无休止的内斗中迈向星辰,而代价,只是帮我一个忙。我个人认为……我提出的这几个条件还是相当有诚意的。”
“……”
但党主席没有说话。
他似乎还在思考,还在犹豫,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心里却感受到了一种仿佛源于时代的沧桑。
于是他突然低头,伸手从身上那件近代改良过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红色的钢笔——那是零几年的时候,他年幼的小女儿为庆祝他上任市委书记而特意送的礼物……红色笔身上刻着金色的几个大字“英雄-1927”。
“……”
“你说……那些被人工放归的野生动物,还是野生动物吗?”
他突然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磁性而含糊的问询,声音静静飘开,仿佛风中飘来了似有若无的细碎呢喃,也不知究竟是在问郑奕,还是在问自己……
这一刻,党旦依似乎听到了什么,于是猛地抬头看向主席后脑上的银发。
而郑先生同样回过头来,嘴角仍保持着浅笑,目光轻轻落在了主席手中的红色钢笔……
“不行。”
主席的右手略微发力,像是要从钢笔上汲取几分力量般捏紧。
“理由呢?”郑奕倒也没有生气,仅是这样问了一句。
而主席先生的回答也很简单:“不是自己斗争来的胜利,毫无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是那么坚定而挺拔的上前一步,摊开左手道:“虽然你给出的条件听起来非常美好,所描绘的画面确实非常诱人,但从根本而言……那样的地球,也只不过是成了为满足你的需求而定制出来的玩具而已。”
“在我们真实所追求的那个社会里;在我们真实所追求的那个大同世界里——没有雇佣、没有强制,首先是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然后所有人才能真正享受到那种自然而然的平等,不再会出于维持生活需要而强制性的活动,也可以真正因为自身自由的意志而去学习和创造价值。”
“祂的本质,是因为完全享有民主而无所谓民主,是因为完全享有一种自由,而不必再强调自己拥有自由!”
“是,你是可以帮助我们提前完成迈向那个社会所需的一切前置条件。但那也就意味着——你的存在将会像银行放贷一般、永远压在我们的民主与自由之上,使我们的人民不得不以时间偿还你那看似无偿的馈赠,并在一个‘人人平等、再无压迫的社会里’,可悲的、永远承受着来源于你的压迫。”
“本质上,这仍是一种形式有所变更的‘殖民’。在你的图景下,我们所能拥有的所谓自由,也只是在接受你的欺骗后深陷泥沼、从而仅能自我满足的自由。”
“我不能做卖国贼,不能卖球贼。”
“所以……我不会同意!”
“中华人民,不会同意!”
“地球人民,不会同意!”
“想要走向那样的世界……一切,只能由我们亲手创造!”
“……”
“更何况,谁又知道你说得是不是实话呢。”
他平静地说着,不动声色的踏前一步、几乎完全将党旦依挡在身后,却又仿若一头老虎在低吼般做了回应。
而郑先生却笑了。
他似是感到些许满意般的勾起嘴角,眼神里隐约有几分欣赏浮现,故而笑容也更显得温和许多,只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与家中年幼的孩子玩闹那样柔声反问:“是吗……可你要怎么阻止我呢?”
“你需要的,是一个团结的地球,和以目前地球状况为基础持续发展到某种程度的结果。”
党旦依看着主席的背影,听见他一字一句地开口、缓慢而沉稳地重复起几个小时前会议上所说的内容,一时竟只觉他身影仿佛逐渐与那位叶局长有所重合,双手也不自觉因对之后将要发生事情所有了解而捏紧了几分……
但到了此刻,主席心里却只是莫名平静,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红色钢笔上篆刻的文字,只管嘴上继续说道:“而现在,我的国家正有近千枚不同规格的东风洲际导弹处于部署状态,分别瞄准十余个重要工业国、能源国的重要经济城市、工业城市。一旦发射,地球的整体工业能力至少倒退五十年,重建所耗费的资源和时间,至少三十年水平,而核弹辐射所造成的后续影响,大约也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完全消除干净,人口总量至少因此消减三分之一。”
再然后,他又用左手食指敲了敲腮帮子:“而启动的命令现在就在我的牙齿上——量子通信,轻轻用力就能激发。”
……
“量子通信。”
“这是利用量子叠加态和纠缠效应为原理实现的新型通讯模式。接下来我简单解释一下他的原理……”
叶国峰单击鼠标,让ppt进入下一个画面,其上大抵就是两个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
“这是一对具有纠缠态的光粒子。”叶国锋用激光笔在两个光点外围随意画了一圈,解释道,“当我们将这个两个粒子置于通讯两侧时,对其中一个粒子施加影响(坍塌),另一个粒子就会同时得到对应的影响(坍塌)。”
“这种通讯的优势在于——在真空状态下,光粒子的传播几乎没有损耗,故而能够实现宇宙间近乎奇迹般的超远距离通讯。”
“此外,介于量子叠加态本身的特殊性使然,任何宏观层面的外部观察、干扰,都会立刻改变其本身原有的量子态,进而引发坍塌,这也就带来了其通信本身的绝对安全性。”
“所以……”
伸手按了下桌面隐藏式抽屉的按钮,叶国峰从中取出了一枚小盒、打开,并轻轻推到众人面前——里面是一块比指甲盖还略小几分的装置。
“以此为基础,我们仅让纠缠态粒子的坍塌带来一个命令,也就是启动字符‘1’。”
“如此,在这个保存粒子用的收纳装置完成对生命体征的连接后,无论您是选择主动激发,还是在赴约后遭遇不测,还是那个郑先生尝试破坏、亦或者尝试截获这枚粒子,都会直接导致‘坍塌’发生、继而引发正处于纠缠态的粒子‘坍塌’——我们的全部卫星和地面监听站收到‘启动计划’的指令。”
“而即使他能将您软禁,并使用某种方法让您无法激发芯片,我们也仍将在您赴约的48个小时后,或郑先生未带着您就再次降临的情况下启动该计划。”
“换而言之——唯一阻止启动的方式,只有您在48个小时之内安全归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地球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未来。”
“这就是,我们的‘最后预案。’”
……
右手拇指按在1927四个数字上反复摩挲。那位年纪已然不小的主席先生说出一切,竟是莫名有些释然地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
而此刻在他的心里,那位749局叶局长的声音也还在持续不停地告诫着……
“这个计划已得到五大战区中的四个认可。现役27名上将,超半数接受,部分弃权,少数反对。”
“但主席先生,您想必也很清楚。一旦启动这个计划,哪怕全球各国决策层全面崩溃,遭遇核打击后的核反击预案也仍会正常运行,我们的国家也必然遭到极其惨痛的打击。”
“目前,各个军队已经开始协助进行核疏散‘演习’……而我们也在尝试着在尽量保密的情况下,将这个计划暗示给各个国家高层。”
“但无论如何……”
“主席先生,党建国先生!——任凭我们为此再做多少准备……我希望您能绝对的明白,一但我们启动这个计划,哪怕成功阻止了郑先生,我们也不会成为英雄。”
“恰恰相反……”
“我们会是罪人。”
“整个地球的罪人。”
“如果说……向神举起叛逆之剑,是以勇气和执着谱写一段史诗的话。”
“那我们这一次,则注定是一场无人感恩,无人知晓,甚至注定将我们自己钉上历史耻辱柱的斗争……”
“……”
“主席先生,您在听吗?”
——“我明白,我明白……”
党主席的嘴唇微动,似是在重复那个时候的声音。
他不自觉地磨了磨牙齿,右手无意识间的发力将钢笔笔盖推开,在无比安静的环境里发出“啵”的一声,于是这才猛然间回归了意识——眼神坚定地抬起,大拇指一伸一压,就将笔帽按回原位。
至此,他将那只红色钢笔塞回胸口的口袋,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你坚持,那我们也将不得不做这样的选择……”
“从根本而言,地球只是失去了五十年、或者三十年,但只要是能用时间来弥补的事物,就还有未来和挽回的余地。”
“对于我们而言——这个世界仅仅只是个多了个‘罪人’,仅此而已。”
说罢,他喉结微微蠕动、闭口沉默下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始终坚定注视着郑奕,嘴唇下的牙齿似乎正在轻轻摩擦,随时可以咬碎那枚嵌在牙上的、收纳叠加态粒子的装置。
他已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
他自愿成为这个世界的罪人……
……
但……
“那就启动吧。”
郑先生平静地望着他,面带微笑,却又毫无感情地这般说道。
“……”
为此,党建国愣了神。
他脸角轻微抽动,本能的下颚用力然后又瞬间意识到不行并克制,思绪短暂有些混乱,但也马上就恢复了过来……
“虚张声势?”
他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判断,可紧接着,郑先生就已缓缓开口:“既然你已经把你的底牌掀开,那我也就说说我的计划好了。”
“首先,我只需要一个代理人。”
“所以,来的也只需要一个国家就够了。”
“嗯,对……话说回来——你就一点没觉得那伙人未免太蠢、太没有原则了一点吗?”
“……真是傲慢啊。”
在党建国瞳孔剧烈的震动中,他的身影披着星辰走近,一双深渊似漆黑的眼睛好似能摄出妖异的光芒……
“总之,无论你是否相信都好,我的确没有撒谎。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计划,那么毫无疑问——你当时看到的人怎样死去,待计划正式启动的时候,他们就会怎样死去。我承诺给你的那些也确实会兑现,因为这同时也是我的需要。”
“而如果你拒绝……哈,虽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实话说,我对地球目前状况的了解其实倒也没有真的那么深入,所以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你们会准备什么样的应对和底牌。但我知道的是……在这个地球上,唯一有可能在这种看起来‘绝对利好’的交易条件下仍然选择拒绝我的国家、唯一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必然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的国家,只有‘你们’。”
“因为这就是你们这个民族的底色——一种名为‘坚韧’的,永不妥协的底色。”
“但是可惜啊……”
“我过于了解你们了,以至于同时连你们最大的缺点也无比了解……那就是,太喜欢下大棋了。”
郑先生已走到那位主席面前,轻轻伸手从他胸口的口袋里抽出钢笔,看到他垂下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没有反抗,于是自顾自转动笔身、看清了那上面篆刻的金色文字,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便又将之送回原位,持起一副教育年轻人的口吻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在这个情况下选择强行召集所有国家,以你们日益提高的影响力为引、再以我为假想敌站在生存和安全的角度上开一场大会,起码构建起最表面的团结,然后再一起前来的话,兴许还能拖延我个几年……但你们太托大了,太习惯于自己做那个救世主了。或者说——你们其实很一直傲慢,一直觉得谁都比不上自己,所以习惯了把那些最崇高的责任拦在自己身上,只不过……又用文化中所推崇的谦逊做了些许掩饰而已。”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你们终究是如我所料的来了、如我所料的做了。”郑奕撇了眼大半个身影躲在主席身后的党旦依,继续说道,“那么……我也就只能按计划继续——以‘救世主’的身份登上舞台了。”
“‘救世主’这个身份,可比‘幕后黑手’要好用的多了……”
他伸出右手,而手掌上放着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老式手枪。
党建国沉默看着这一切发生,见状似是已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就伸出手,而那手又在半空中一顿,最后才终于把枪接了过来。
“虽然量子纠缠效应的坍缩是同时发生,但执行发射洲际导弹需要时间、洲际导弹飞行亦需时间……”
“你们来的时候,在‘那道门’里经过近两个小时时间的旅行……这很合理,宇宙也的确很广袤。但这也确实是我的误导,事实上——想要通过这座巴别塔前往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只需要一瞬间。”
他与主席擦肩而过,又与党旦依擦肩而过。
那似乎毫不设防的背影,让党建国这位从上个世纪走来的老将忍不住猛然转身,手里的枪也饱经战争思维熏陶般的举起、瞄准,可又终究落下,没能扣动扳机。
他听见郑先生的声音还在回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即使量子通信的坍缩没有发生,如果你在一定时间内没能归来,恐怕也同样会导致那个‘底牌’被强行触发。”
“所以这个时间不能设置太短,否则会有‘误会’的风险;但也不能太长,否则就给我准备应对的时间。所以我猜,最有可能的‘参数’应该也就是一天,或者两天左右……”
“那么既然如此,我就该先走一步了。”
“党建国先生,您现在可以尽情选择提前触发,还是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尽情享受这个世界的星空。但是无论如何……抱歉,这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不过说是这么说……有一点我倒是真的被您说服了。”
“您说的没错——以外力强行创造出的那个大同世界,的确是有‘杂质’的。而既然是有杂质东西,就绝对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唯独在这一点上,您获得了胜利。唯独在这一点上,我接受您所做的提案。”
“我向你承诺——我不会强行改造这个世界,而只是加以某种引导,也任由地球人民自己选择是否帮助我在未来的计划……当然,作为即将抵达地球的‘救世主’,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吧。”
他似是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好像略带几分嘲弄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若是他真的遵守这样的约定,他在这件事上就确实是主动做出了极大地让步,而党建国本人也就真的失去了继续反对他的理由。
至少……
选择成为这个罪人也不不算是“一无所获”了。
党建国这么想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而抵达一扇突兀出现的门前的郑先生也恰在此刻扭头,一只手扶在门框上,似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般又补了一句:“顺带一提,我可没有给地球直播这里的画面。这种计策实在是太低级了……只是搬出来逗一逗叶熠这个小孩儿,让他急着站出来、主动帮我推进这个故事而已。”
说罢,他开门走了进去,只留下门关合时“嘭”的一声闷响。
就这样,空气许久的沉默下来。
余下的二人像是既不愤怒,也不难过,既没有尝试追赶,也丝毫提不起哪怕一点尝试同样进入那扇门的可能。
他们仅仅只是沉默。
如此许久,党建国主席缓缓将那把枪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仿佛又一次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他听见那个人又一次在:“那些陈旧腐朽的东西,都必须被推翻。”
也好像听见叶国峰又一次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们都绝对尊重和接受您所做的一切选择……”
“我也是那些陈旧腐朽的东西。”
党建国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在说着这话。
但是无所谓了。
他放下枪,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钢笔,继而递给一直沉默在旁的姑娘:“如果回到地球,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我的小女儿。这是她唯一一次送我的礼物,也承载着我为数不多陪伴过她的时间。如果她拒绝接受……那这就归你了,随你如何处置都好。那个郑先生没有杀死你,是希望你见证这一切的真相……毕竟总要有人知道真相的,如果完全无人知晓,反倒容易滋生猜测和阴谋论……但即便如此,我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尤其是如果郑先生遵守了承诺,那我希望你能永远把真相埋葬……这是我的遗愿。”
说罢,他又再次把枪举起,重新顶在了太阳穴上。
现在……
身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他要做他能做最后一件事——完成“最后预案”,以确保郑先生如果在“前往地球所需的时间”这件事上撒谎的话,让地球失去被郑先生利用的价值。
因为郑先生如果这件事上撒谎,那就意味其他所说的内容全都撒了谎,也包括那个承诺……
这就是他身为“罪人”能做的……
最后一件事。
“……”
“嘭!”
……
……
……
……
甲辰年八月初三。
火从天降,敝阳遮月;天下户口,无不四散。
此间救世者……
郑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