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地球。
足以摧毁人类现有文明的核战争被阻止，一台巨大的倒三角飞船就在不远处的天边悬浮、在黄昏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而与此同时，中华总参谋部、下属民俗及超自然事物调查总局、代号749局局长叶国锋，正站在一片废墟前沉默……
——即使核战争最终没有发生，其第一轮核爆、及核反击也已是既定的事实，许多重要城市都因此夷为平地，许多人生死未卜，救援抢灾也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大量朝着废墟内前进的救援直升机，在旋翼轰隆的咆哮中拒绝了下属为他送上防辐射用具的动作。
目前，地球的现存人口数据还在统计当中，但按各国智囊的粗略估算来看，至少已经锐减了3亿。
说起来……这个数字似乎还算可以接受，毕竟怎么讲，那也是经历了一轮核弹结果。
只是真要细究起来的话……
我是说，以那位“救世主”的能力来看，应该完全可以死的更少，对吧？
他多半是借用于此，顺便处理掉了一些他不上的人……所以才需要更多人的死亡来掩盖这件事吧。
“……”
于是，叶国锋久久地闭目沉思起来。
直到再睁眼时，身边的下属都已消失，只剩下一个身穿老气中山装的男人静静站在不远处。
“恭喜你成为这个国家的下任主席。”那人笑着说道。
“这只是预案的一部分而已，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但叶国锋却回答的相当冷硬。
既然决定了要成为罪人，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作为打响第一枪的人，被清算都只是早晚的事情……上任主席先生和他的亲信，以及幕后的整个智囊团，一个都逃不了。
这是可以预料的，他们也都早已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这其中唯独叶国锋不一样……
无论他自己、还是他所管理的749局都是性质特殊的存在，对外需要隐藏，对内也同样极少抛头露面。如果不是此次涉及外星人之类的超自然事件，他也几乎不会参与任何大型政治会议。
他所有显露在外的资料，都显示他只是一个“常年在外工作的考古学家”，此外不会再有任何一条多余的描述。
所以，如果说在旧团队被清算后，有什么人既能与原国家政府撇清关系，又有绝对的能力参与领袖位置的争夺，且又能在上台后确保这个国家继续走原本的路线、不会成为其他大国控制下的傀儡，那就只能是他了。
更何况，眼下郑先生还成了“救世主”……面对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可能带来的新气象，叶国锋和749局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怎么？后悔了？”郑先生带着笑意，一边这么问，一边伸手递上一根似是手制的卷烟。
而叶国锋见状倒是也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继而先反复查看一番——似是感到几分新奇——接着才用嘴叼住，并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点燃后深吸一口，又沉默片刻，这才吐出一口烟来，说：“既然决定了、做了，那就没什么可后悔的，后悔也没什么用。”
于是，郑先生看着他，并任由他吐出的云雾飘到鼻尖：“答应党建国的事，我不会食言。答应你们家的事，我也一样不会食言。”
“你不需要对我强调什么，我们家老爷子早就说过了——如果你真的有一天重回地球，跟那张黑白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那就说明你当年没有撒谎，我们只能把一切都赌在你身上。”叶国锋冷冷说着，又是用力抽了一口，“如果可以，我永远也不想执行这个计划。但既然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们断臂求生……也就是必要的。”
“……”
第二批搜救直升机轰鸣着前往灾区，巨大的噪音遮住了叶国锋的最后几个字。
但郑先生多半是听清了，也沉默了。
他似是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继而近前几步、安慰似得伸手拍了拍叶国锋的肩膀，好像安慰、又好像是感谢地说了句：“你把叶熠教的很好。”
可叶国锋却说：“那你还是感谢他的母亲吧，我也就是在他上幼儿园的时候才接过他放学几次。”
“但你为此牺牲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叶安然的牺牲，是改变了他思维模式的重要节点，让极具自毁倾向的他开始强烈克制和思考。”郑先生道，“这算是我欠你的。”
“……”
闻言，叶国锋沉默着，再次狠狠地吸了一口卷烟，那红色的部分几乎燃烧到嘴唇才终于被他丢弃到焦黑的土地上，用脚踩灭、狠狠碾了两下。
“我不想谈这件事。”他说，“而且这也不是我设计的——不是我要他牺牲、或者他自己想要牺牲什么的……他还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叶熠是他的弟弟……所以那只是个意外。”
“……”
“算我欠你的。”
郑先生没有反驳，亦没有承认，仅是又重复了一遍这话。
就这样，他们同时沉默下来，似乎什么也不必多说，便默契的一同向灾区内走去。
叶国锋看到一圈灰色的环膨胀而出，并从中睁开一只有着漆黑瞳孔的眼睛。而郑先生每一步踏出，那焦黑的地面便仿佛被他驱逐、长出娇嫩的细苗……
于是他突然问了句：“永生是一种诅咒吗？”
而郑先生回答：“永生不是诅咒，这个世界的恶才是。”
他路过枯木，枯木逢春；走过干枯的河床，涓涓细流就从中沽出。
“我曾见过一处避世的村落，那里没有金钱，也没有以物换物，只是凡物公用，维持着平淡的生活。”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房子，没有那么宽阔的田地，不时总要辛劳，也没有什么寄托心灵的宗教式信仰……但他们却很幸福。”
“那时我就忍不住想——‘他们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可其实他们已经拥有一切了’。”
“所谓物质层面的匮乏不过是时代与生产力关系的结果，但这个村落、这个小社会环境，却是毫无疑问地由他们自己创造、拥有、维护，并绝对美好的。”
“他们不懂哲学，不懂政治，不懂经济，不懂科学和生产。但是仅因为这个社会的维持需要全民参与，便自然形成了一种‘夜不闭户’的人均朴素的善良……”
“如果永生之中看到的都是这样的美好，那永生又有什么所谓呢？——人的生死对于时间而言，确实是最容易麻木的东西了。”
他们突然停下，身后踏出了一条长满旺盛青草、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径。
郑先生看着远方的人群——那里是一处临时营地，正齐着奇怪的纷争……
他们远远就听到一个不方便辨认男女的西方人正大喊着什么“你是不是歧视少数群体”、“为什么不救我的猫”、“你们东方人只派两个小队过来是不是暗示人类只有两种性别”之类的怪话，一边就手舞足蹈、又是上蹿下跳，极大影响了救援工作的展开。
郑先生忍不住笑了一声，半讥讽地朝叶国锋说句：“你们这个时代的‘现代宗教’洗脑水平，可不比以前的那些差啊。”
但他也没有多聊这个话题，亦没有去阻止，只是直接从这个营地前路过——而人们也好像是被眼前闹剧吸引了注意力般，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于是郑先生继续说道……
“但那个避世的村落最终还是崩溃了。”
“不是单纯的天灾，也不是因为外人找到了他们，而是很简单的——因为一个年轻人偶尔瞥见了外面的繁华，就拼命地回来告诉了所有人……”
“当然，这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每隔个几十年，大概就会有这么一两次偶尔的‘瞥见’。”
“所以一开始，一切还是正常的发展——大部分年轻人对此表示向往，可大人却多是摇摇头、说我们以前也这么想的，而老年人则会告诫他们，别只看到了光鲜的一面。”
“于是，很多年轻人被劝住，觉得是应该先再观察和思考一下。”
“只是唯独那个‘瞥见’了外头世界一角的年轻人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是那些老东西们在合起伙来骗他。”
“所以……他或许是想要大家都过上更好的生活，（郑先生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说）也可能只是在向外面交‘投名状’吧……没人知道他具体抱着怎样的想法，只知道他最终引来了官府的人。”
“……这个村子之所以避世，正是因为他处在两国交界处的一个山谷隘口之中，树林茂密，周遭还有不少猛兽，故而极少有人从中探寻。”
“但也正是因此，如果能把此地改造成一处战略要塞，自然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了。”
“因此，官府的人便带着兵丁表示希望这些村民离开，或者要留下也行，那就帮忙一起修这个要塞。可偏偏村里大部分人都表示拒绝，甚至想要反抗，于是……”
二人停下。
在一座巨大的废墟和流民面前，郑先生平静抬手、眨眼间大地上数座住房恢复如初。
人们开始欢呼，高喝着“救世主”的威名，其中更是有人直接跪拜，仿佛拜服他们从古就开始信仰的“真神”。
而在这一声声高喝的“救世主”的中，郑先生也回头看着叶国锋继续道：“于是人们只知道这山里建起了一座要塞，却不知道曾有过什么存在。而那个年轻也从此消失……他或许是自责自杀、也可能是荣华富贵……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么多年以来……不是没有善，不是我不承认善，只是恶的不择手段、总能给那些善良的人带来更多的灾难。”
“我实在是看到了太多的饥荒、太多的腐败、太多的战争、太多的疾病、太多的贫穷、太多的不公平……太多的恶了……”
“一座城市建起太难。”
“一座城市被摧毁太易。”
“这些恶令我痛苦，也让我明白我始终不是一个真正的‘传说生物’。”
“而也正是因此……”
“我所看到的，那些在这个世界上总维持不了太久就会崩溃的一点点美好，以及人们总能在各种环境中迸发出的毫无理由的那一丝善意，才会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使他面貌模糊。
无数高楼在他的背后如植物般生长，重归到曾经最繁华的模样……
叶国锋好似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耳边尽是那“救世主”、“救世主”的欢呼。
这一刻……
叶国锋莫名觉得自己真看到了一位“神明”。
而那位神明告诉他……
“这就是我必须起身拯救的理由。”
“地球，将是行在未来末日的方舟。”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