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患者(其一)

作者:啧啧鱼是也 更新时间:2024/11/20 8:20:56 字数:4428

“……接下来我们去哪?”

扣好安全带,叶熠坐在驾驶位上转动车钥,顺口问了这个问题。

而答案是——“觜宿市疫病收容中心。”

……

又一次出示证件和刀具后,白月二人再次顺利通过安检。

只不过这一回,却有两位穿着白大褂的专业人士随行,在打开录音按钮后,便开始为他们强调注意事项:

“接下来开始告知注意事项,并做录音保留。”

“如果在知悉内部规定后仍执意违反,将会负相应的法律责任……好了,没有异议的话,请二位对这个说‘已知晓’。”

“……”

“好了。这是二位的访客挂牌,需要随时携带,不允许故意遮挡。”

“在通过第一道闸门后,我们的全部行动都将在监控记录下进行,与患者的任何交流也都会被录音保留,请二位知悉。”

“手术刀和部分电子设备请存放在安检口,我们将代为保管。”

“你们可以申请到两个小时的会面时间,超时前三十分钟我们会提醒,然后每隔十分钟再提醒一次,最后两分钟再提醒一次。”

“如出现不可抗力超时的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有重要线索’的情况、‘有病患需要特殊配合’的情况,可以在说明自己需要延长时间,我们会尽量配合,但事后必须补交详细报告,并符合监控录音的表现。”

“此外,这里虽然被外头的人叫做‘监狱’,但里面的人大多并没有实际的刑事犯罪行为——只是‘疫病’具备重复爆发的能力,或者被动带来了某些灾难,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本意如此、他们仍是我国公民。”

“综上所述,希望二位即使心有芥蒂,也不要表现得过于明显,如果因此引起部分公民的不满,我们局方也不得不将二位强制遣送出去,并列入‘不受欢迎’的名单……”

“……告知完毕,结束录音。”

“呼……”

“话说这些规矩你们也听了不少次了,说不定背起来比我还熟……之后我就不重复强调了,跟我来吧。”

至此,他们刷卡打开层层机械结构闭锁的金属大门,伴随着巨大齿轮咬合发出的“咯吱”声、为叶熠展现出其后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

他们并没有撒谎。

这个国家的确仍将这些危险的人们视作公民。

只见在那厚重高耸、仿佛关押巨兽的围墙之后,里面却并不是用混凝土与铁栅分割的方块隔间,没有时刻手持冷热武器的巡逻人员,而是一座小型城镇,一座看起来并不与外面有多少分别的城镇。

这里的阳光仍然明媚,并不因关押着什么而显得吝啬;湛蓝色的天空也仍旧对他们开放,从未制止过任何自由的灵魂触及它的辽阔……

叶熠等人坐在武装巡逻车内行进,沿途很容易就能看见有配套且明显的学校、工厂、以及医疗设施,虽然行人较少,但也仍是老**女皆有、谈笑风生而去,并不会对他们的到来而表露出何等惊慌和闪躲……反倒是热情招呼的居多。

这让叶熠本能地感到他们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而白月则几乎是读心般迅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她看到前车左右都开着窗户,风声呼呼的从外面灌进来,便略微关小了自己手边的窗子,贴近同在后座的叶熠小声解释说:“从教育到医疗、这里几乎所有设施的运作和维护都是由赤脚医生构成。他们是这个收容中心唯一存在的‘公职人员’,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副业’,所以相应的,他们在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相当高。”

“而也是因此,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完全具备与外部相同的生活条件,只是缺乏对外交流的门户,也尽量阻止外部对内的交流……但总的来说,其实还是完全把这些患者在当普通人对待。”

“‘他们毕竟不是自己想成为什么病患的’——这也是负责运维这里的大部分赤脚医生的主流想法。”

“当然,其实我的看法也差不多。在接触过之后,也不会觉得他们是什么危险分子……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跟你强调一下——他们很危险,即便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很普通,也可以被当做普通人看待,他们也绝对不是‘普通人’,不能被随意投放到社会上。”

对此,叶熠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甚至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况。

如果极端一点,就算是为了保证社会安全而直接处死这些存在——来一个现代版的狩巫行动——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人都会本能惧怕与自己不同的存在,任何非主流的东西都难免要遭遇主流群体的责难。

因为,歧视往往源自于偏见,而偏见又往往源自于无知……即使是那些善良又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也总难免会因为在某些方面认识的缺失,而被迫沦落到这样的“无知”之中。

其实,这并不是双方中的任何一方犯了错误……而是因为人与人之间天然存在着差异,这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平等”。

人们最终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去彼此理解,尽量做到一种和平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叶熠好像自言自语地嘟囔回应道。

……

大概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县城中心的警局。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中心的警局大约就承担着“镇政府”之类的功能,如果需要见其中收容的某位病患,也只能在这个地方、在具备足够监管的情况之下。

“另外,只要在这座小城里保持表现良好、定期接受检查,确认不在‘爆发期’内,并被判定为‘基本稳定’状态,每年每个病患就都可以到这里申请两次一个星期的外出时间,基本就是让他们可以出去探亲或者扫墓之类的……然后这里会通过专线跟外面联系,安排专门的赤脚医生接送和随行。”

随着领路的两个白大褂进入办公室内置办手续,白月二人坐在门口的连排椅上,便继续说起这方面的事情。

而讲到这里,她又是很快地话锋一转:“不过……实际有这方面申请需求的人其实很少就是了。”

“亲戚不愿意见吗?”叶熠心里大概能猜到几分。

白月点点头:“大部分都是这样……好不容易能申请出去一趟了,结果所有亲戚却都像见了鬼一样闭门不见,一开始可能还有些不信邪的,但再试个一两次,基本也就该认清现实了。”

“另外还有是临床症状爆发后才被送进来的。这种……嗯,基本上就没什么亲人朋友了,大多也都因此有点心理障碍,主动拒绝去祭拜之类的。”

“总之……能有过去关系良好的亲人健在、而且还愿意主动接纳的情况确实少之又少。”

“而这也就反过来促成了各个收容中心内部的病患关系愈发紧密……彼此在类似抱团取暖的状况中成了‘真正的兄弟姊妹’,同时也就更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团体的封闭性,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

说罢,她悠悠地叹了口气,似乎在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却又终究没有真的说出口来、不愿以此为那些人的选择开脱。

于是,在片刻的沉默过后,或许连是自己都觉得这种话题过于难接,白月便随口闲谈似得说起了别的事情:“说起来……最近倒是也有些要求为‘病患’平权的声音。”

“声音大吗?”叶熠问。

“历年来最大的一次。”白月说,“他们要求开放甚至取缔收容中心,主张患者也是人,享有人权和自由,在互联网上跟不少网民起了激烈冲突,认为大部分病患其实比普通人更优秀,也更有能力承担一些职业性的工作……”

“……听起来还行?”短暂思考后,叶熠如是评论道。

“听起来确实还行,毕竟他要吸引人入伙的嘛。但实际怎么执行的就不好说了……”白月笑了笑,声音略微有些嘲讽的意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争吵和论证的主要手段就是靠贬低普通人,或者以毫无依据的方式称患病者往往智商更高更聪明之类的。甚至还给普通人起了个叫什么……‘伪菌’的绰号,意思是——他们这些人身上其实也有疫病细菌,只是过于伪劣,所以才没有患病。”

“……”

叶熠感到有些无语:“这是否有点……”

“不用是否,‘就是’(重音)很离谱。”白月也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理所当然啊,他们这么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aoe普通人,能不引发众怒吗?直到一下子被群起而攻之了,这才发现风口不对,连忙就又紧急改口说‘啊,这个绰号只是针对那些歧视病患的人的布拉布拉’,但闹到这个地步,自然是已经没人愿意买账了……更别提即使是在这样的风口下,也还是有不少极端分子在逆风输出。”

“真是有够抽象的……”叶熠忍不住评价道。

“只是抽象也就罢了……按他们这么闹下去,只怕是不好收场,反而要害病患们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了。”白月愤愤不平地摇了摇头,“说到底,大部分普通人虽然会畏惧疫病,会主动避开患者可能带来的危险,但真要说起极端到歧视、逼迫他们生存环境的又有几个呢?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应该还是‘不在乎’吧。毕竟患者再怎么特殊,也终究是少数群体,只要不影响到正常生活,谁有那个闲工夫去理他们……老百姓嘛,终究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的,但这些人就偏偏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都推到明面上,那不是害人是什么?”

“更何况说……他们光顾着讲平权,压根就没提供什么有效的方法啊!”

“放病患进入社会当然可以,但怎么你防止病患可能带来的危险?这个最根本的问题避而不谈,病患的人权是权,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了?病患可以选择自己的自由,那普通人的选择自由就不管了?”

“只要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们再怎么闹,最终也就是只是在闹而已。况且失败了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只有患者愈发容易遭人疏远罢了。”

“呼……”

虽始终是是条理分明的言辞,白月却越说越有些生气,直到一位白大褂从办公室里探手敲了敲木门、做了个“稍微小点声”的手势,这才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表示抱歉,并在长出了一口气后平静下来。

“确实……这种东西在网上闹闹就闹了,可千万别弄到现实里来。”叶熠赞同着,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平静的小镇。

究其根本而言,这里能有这般景色,本身就已经是国家和多数人默许的结果……

而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若不谈及于此,就先高挂什么“人权自由”一类的高档词汇,本质上就只是在满足自己“做慈善”的高高在上心态,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再不然就只能是有利可图。

更何况,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个如此特殊的群体在这里生活的如何,难道会真的一无所知吗?一群危险分子能在这样一个城市中过着几乎与外面无异的生活,难道会是表面上的这些“管理者”所能决定的吗?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对于这样的少数、特殊群体而言,封闭反而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若真要把“他们隐藏着巨大威胁”这个根本问题摆到明面上来……只怕是闹到最后,他们就连要这么一点本来享有的“自由”也难以保留了吧。

“说到底,这还是西方那群神经病搞出来的玩意儿!”

白月压低嗓音,愤愤不平地朝叶熠宣泄道:“前几年那个情形你是不知道,根本就是一个现代版宗教在开异端审判会啊!只要稍微有一点谈到患者言辞不够精准的地方,就会立刻被质疑是不是歧视,然后公开批斗。”

“连着好几年,他们都特意找了一些不再有爆发期的患者担任要职……按说患者没危险的话当官儿其实倒也没什么,但关键是他们根本不看履历啊!完全是想找一个有‘历史’的人当官儿而已。而且最夸张地是——他们还会诱导没有判断能力的小孩去主动接触有传染性的疫病源……真的是疯了!”

“还好还好,今年终于换了总统,这下子才终于消停下来……不过相应的,那边本来不少患者还能靠定期检查跟家人住在一起,经过这么一闹,情况可就复杂了,甚至是本来没什么事,反而现在开始受迫害了。”

“所以我跟你说啊,就这个事情他……”

——“咳咳。”

轻微的咳嗽声再次打断了白月逐渐恢复正常音量的言辞,不过这一回,来人却只是站在门口、略显无奈地笑着递上一份同意书和钢笔:“白小姐,手续办好了,麻烦签个字吧。”

“……哦。”

白月点点头,继而让脑袋稍稍低了几分,不算刻意地半掩着她略微泛红的脸颊,刷刷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和日期。

她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随后便扭头看到了叶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干嘛?”

“没什么。”

叶熠终于是压不住嘴角地微笑,继而说道:“只是感觉话这么多的白月也挺有意思的。”

“……”

停顿片刻,白月站起身,拳头轻轻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你才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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