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人看衣装——这句话的意思我现在多多少少能理解了。
不，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这样的变化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让我不由得感到浑身不自在。
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像是过年前的时候，老妈带着我跟她一起去逛商场选购新衣服。然后导购员就会开始滔滔不绝的地开始推荐各个款式的搭配，和老妈一起怂恿我试穿。
“你穿上真是合适。”
印象中也总是被这样子评价，不过今天站在我旁边的则是一个看上去像是特色咖啡厅里才会出现的猫耳女仆。
——就结果而言，上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约翰设下的考核。然后和先前朱利亚斯说的一样，我受邀参加了今天的晚宴。我还以为只是大家聚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想到会是多人的聚会，还要穿正装出席。
好在了解到我难处的约翰，很大方地安排人带我在他家随意调选合适的服装。
只不过眼下的情况——
“文龙你试试这套衣服看看，或者这一套怎么样，感觉会很适合你！”
和日春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手里的衣服。我估计算上身上这套，已经换了不下10套衣服了，这样被如同穿衣模特一般的对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差不多这样就行了吧，再磨蹭下去说不定就要迟到了。”
“说来也是呢…啊哈哈。”
明白我委婉表达意思，和日春这才把衣服收回衣柜里。不过脸上的所流露出的遗憾反而让我感到好像做错了事。
我只知道女孩子在热衷于换装和购物，但没想到对象是男的也会这么感兴趣。
平时我自己穿衣服倒是没什么挑剔的，上学期间都是校服，平日里也就是朴素的卫衣或者休闲装，花哨的感觉太显眼了，在大街上怪不好意思。
“那我带你去大厅吧，我想已经有不少客人已经到场了。”
“和日春你不用去换身衣服吗？”
女仆的猫耳有些疑惑地抖动了一下，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身上的女仆装。
说起来在城主府见到她以来她一直都穿着这身，黑色的连身长裙搭配荷叶边装饰的白色围裙，头上是白色的喀秋莎，两只猫猫耳朵就躲在那后面。几乎完全是以劳作的功能性为核心，没有多余的配饰。
要说有什么亮点的话，那就是手套上那红色的蝴蝶结。一开始可能还会觉得挺新鲜，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在习惯了整个城里的女仆都这样穿了之后，反而是一开始的修女服饰让我印象深刻。
和日春露出一个没有味道的笑容。
“你是指我这身女仆装吗？其实我原本就是格拉尔家的女仆，只不过因为在魔法上比较有天赋，被老爷推荐去了教会实习了。”
难怪和日春待在城主府里那么自然，约翰也丝毫不顾忌地使唤着她。更不用说梅莉亚和她的亲密关系了。
“过段时间实习期结束，参加教会的考核如果能通过的话，我就会是教会正式的修女了。到时候我就不需要再依附格拉尔，可以独立地生活下去了……”
和日春抓着裙摆，目光望向墙上挂着的格拉尔家徽。
显然这是一件好事，能够获得自由几乎是所有仆从的愿望。但从她话语里透出来的寂寞和垂下的眼角，我多多少少能够体会到其中那得到却又失去了些什么感觉。
可惜作为外人我也没有为此说三道四的资格，哪怕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也应该是梅莉亚而不是我。
总之，为了解开这个像是踩了雷一样的氛围，我开口道：
“女仆装和修女服……两边都好难割舍啊。”
灵活的小耳朵先于疑惑的眼神转向了我，它的主人应该是没能预料到我接下来说的话。
“不论是哪个我都觉得你穿的很好看……很可爱。”
“……”
和日春愣愣地看了我2秒，然后突然笑出声。
“噗，哈哈哈哈。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察觉到我真的很开心，但是你安慰人的方式实在太蹩脚了……我就没能忍住。”
蹩脚？我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说。和日春好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用手指擦拭着眼角。
“你该不会都没自觉，刚才说话的时候你脸很红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却不能伸手去确认自己脸颊的温度。只能移开视线，希望能从余光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谢谢你。”
和日春捧起了我的手。
“今天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想像这样好好感谢你。谢谢你救了梅莉亚，如果没有你的话，那天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根本无法想象。梅莉亚既是我侍奉的主人，又是我从小到大的挚友。对于没有家人的我，她几乎就是我的一切，失去她更甚于剥夺我的性命。”
“即便只是回想那天夜里的场景，我依旧心有余悸。真的，真的是太好了……当时文龙先生，你能够回应我任性的请求，不惜身赴险境。光是想着究竟如何才能够报答你，就已经……呜……”
少女才刚擦干的眼角，又开始冒出泪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她就这样捧着我的双手，梨花带雨地哭道。
“……呜…我一直都想找到你……好、好道谢。但因为要照顾莉亚，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见到你被士兵押进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你和老爷比试的时候也是，只是在旁边注视着就让我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我真的好担心……万一你要是……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这份恩情，或许现在的我无法回报你，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再等等吗？等到我成为真正的修女，变得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一定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论是治疗还是净化的魔法，我都会努力精通的！所以还请你……”
和日春抬起被泪水挂满的脸，和那晚如出一辙。
我不禁将她们重合，发现我也有需要向和日春感谢的东西。正是那时候她所表现的勇气与决绝，才粉碎了我的怯懦，让我能够迈出步伐。可能在我自己的心里并没有觉得做了什么值得她这样感谢的事，但现在如果只是回应她这样小小的要求的话，我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我点头答应道。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嗯！”
少女的脸上露出雨过天晴般的笑容。
于是和日春还是选择穿着女仆装参加晚会，说是还想要留一些关于这身制服的回忆。
不过她也不能顶着这张大花脸出席，和妹妹的日常起居经验让我对女生的一些需求习以为常。
在房间外稍等了一会儿之后，和日春开门颔首道，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脸上的泪痕都被她用妆容修饰掉了，只是依旧能看出些许发红的眼角，让她比平时多了几分惹人的爱怜。
“没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你可以和莉亚一样叫我小春就好。在城主府的这段时间，你就把我当做普通的女仆来使唤都行。”
称呼上的改变让我总觉得有些欠妥。但既然她本人都那么要求，再推辞就显得和刚才的对话互相矛盾了。
“……好吧。”
只见猫猫耳朵正竖起来朝向我，正在等待接收特定的指令。
“麻烦你带路了……小春。”
和日春会心一笑，牵着我的手便往前走。轻盈的步伐听不到一点声音。
穿过几条长廊，终于是来到了一扇双开的大门前。可以听到幽幽的弦乐器声音和些许交谈声。
小春示意前方就是会场了。
反正就跟在校庆的文艺晚会上表演差不多，平常心平常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她迈进了玄关。
“啊！他是……”
“就是他吗？”
“来了……！”
猛然间成为了现场数十人的焦点，灼热的目光让我感觉脸上发烧。
怎么回事？这里的人我应该都不认识才对啊。
“您就是文龙先生吗？久仰大名！”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礼服的少女，虽然其外表很是艳丽，但扑鼻的香水味让我不禁有些想要后退。
“您就是那位打到了森林之主的勇士吗？”
紧接着是另一位。
“您的英勇事迹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
“初次见面，我是……”
“这是我们商会的……”
“你们不要……呀！”
还没轮到和日春制止，一个接一个的女孩便把我的退路悉数封死。她们接二连三地发问，又自顾自地开始自我介绍。各种刺激的香水味刺激得我根本没法听进去一句话，更别说记住她们的脸了。
“这……请你们等一下……”
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场面，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女孩们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身体接触更让我全身僵硬。
真希望这时候有谁能来帮帮我。可环顾四周，却只有冷漠和戏谑的目光，和日春也被挤到了看不到的地方。
正当我感到万事休矣的时候，有人出声给我解了围。
“大英雄，你还真是受欢迎呢。”
闻声，女孩们纷纷退去，望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那的是身穿一袭酒红色礼服的梅莉亚。粉色的长发盘成发髻，露出的洁白脖子与肩膀略显有些清凉。这副打扮和身着盔甲时相去甚远，但毫无疑问她就是那天夜晚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少女。
她弯起嘴角，抬起了左手。
“怎么？不能赏个脸陪我跳支舞吗？”
周围的女孩们面面相觑，似乎是被这突如其然的邀请所震惊。而我也得以趁机脱身，大步来到了梅莉亚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
“感想就只有这些吗，你不会以为我就只是来替你解围的吧？”
“嗯……？”
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有些失望，梅莉亚垂眉轻叹了口气。
“算了，怪我有了多余的期待。我可是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你，你不给我一五一十讲清楚，就别想逃走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含义，我便被带往了大厅的中心。
这下完了，非但没有从人群的视线中逃开，还站在了舞台的正中间。这……这我也不会跳舞啊！
“梅莉亚，等一下我完全不会……”
“少废话。靠近一点，用这只手扶住我，跟着我的步子来。”
怎、怎么回事，突然间就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也太难为情了吧。这下都不用看镜子或者伸手确认，我肯定现在从脖子到耳朵根都红透了。脸上跟着了火一样烫，后背都开始冒汗了。
糟了，这不洗干净可没法还给人家。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人偶，机械式地迈着步伐。
“呃，你的右手能轻一点吗？别忘记了我还是个伤员。”
梅莉亚似乎是吃痛地眨了下眼，但是难掩嘴角的笑意。
“啊，对不起。”
“……呵呵，你也太紧张了吧？明明之前在猎人们面前发誓的时候，还那么信誓旦旦。”
“呃……”
那时候其实也就跟演讲之类的差不多，可不像现在舞台中间跳舞，根本就是两码事。虽然我想用这个理由反驳，但眼下现在的状态，即便知道此时梅莉亚是在捉弄我也束手无策，怎么说都只像是狡辩。
陷入窘境的我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上，老实说尽量不摔跤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好了，放轻松。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琴声悠扬，包括我们两个在内，舞池里的人们也都渐渐放慢了步调。
我跟梅莉亚对上了视线，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发现，原来在她的左眼眼角有一颗痣。除了嘴唇有着比白天见面时稍微更艳丽的色彩，其余地方完全看不出来有化妆的痕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香水味，只是比起先前那些刺鼻的浓郁味道，这种说不出来的清淡味道反而更让我觉得舒适一些。
“你要不就直接坦白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梅莉亚收起笑脸。
“如果我坦白，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是谁，你会相信吗？”
“撒谎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吧。你以为我的父亲是谁，王国的前勇者，论战力只要他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而你却能在他的手下毫发无损，我当时就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啊，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当时只想着怎么赢，完全忘记了约翰还有这么一个身份在。难道说所谓的王国勇者其实也不过如此吗？
不，约翰确实很强。虽然没法拿来直接对比，但是如果当时面对凶炎龙的是约翰的话，那指定不会像我和梅莉亚那样那么狼狈。而且梅莉亚的实力我也有看在眼里，那么能让作为女儿的她质疑父亲的对手，也就是说问题一定出在我身上。
“最后的那一剑，你是怎么闪过去的？中了父亲的镇压之后全身都会被施以自身数十倍的压力，别说站着，能喘气都算厉害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梅莉亚皱着眉指出她的疑惑。
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当法阵在我的头上显现的时候，好像脚下的地面就开始往下塌陷，好像受到了某个强大力量的压迫。可是在我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的效果，甚至也没有一点的不适感。
是失效了吗？还是说我使其无效了？
我现在能知道的就只有我确实获得了某种能力，就好像彼得帕克被蜘蛛咬了一样。不知道怎么去使用，也不知道触发的条件是什么，更不知道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这无异于把一把真枪塞到了的孩童的手里，不论对外还是对自己都极其危险，我可不想像某个，对着自己的初恋开玩笑似地使用了能力的家伙一样。
所以我要尽快搞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包括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处境。但是连文字都还没掌握，根本就无从查起。如果有个可靠的人能成为我的向导的话……
图文和莱恩他们都是将来要成为猎人同事的人，但却不是能够托付秘密的对象，而且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要隐瞒身份的意图，再刻意拉近关系反而会引人怀疑。和日春目前是格拉尔家的人，要拜托她就相当于要询问城主约翰的意见。
不，如果可以的话……
梅莉亚正注视着我。这让我想起来那天梅莉亚决定要不要继续行进时，看我的那个眼神。那时候她是为什么，或者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现在我多少有点能够理解了。只不过在经历了凶炎龙的那一场战斗之后，我想向她寻求帮助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
“啊，快结束了。”
还没等我把话说出口，音乐声突然变得急促，我不得不跟着梅莉亚的节奏加快了步伐。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个陀螺一样在旋转，而梅莉亚则是围绕在我身边翩翩跃动，盛开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枝轻盈的花朵。
时而离去又时而靠近，最后在音乐的结尾踮脚将身体一倾，倒在了我的臂弯里。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接不住。”
梅莉亚松开了抓着我衣领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胸口。
“一般有人在身旁跌倒的话，都会下意识地接住吧。”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跳舞，更何况你还是看上去有点傻愣愣的家伙，会有这样的担心也无可厚非吧？”
傻愣愣？还不是因为你强行拉我来跳舞，不然我也没有必要遭这罪。
虽然我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但还是下意识地决定要收回对她出手相救的感谢。
手臂稍微用点力，梅莉亚便重新站好跟我拉开了些许距离。
重新审视一遍，果然这位贵族大小姐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她那天一样。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与其不太相称的心思。
“怎么啦，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只是刚才忘记说了。你穿这身礼服真好看，不小心看呆了。”
“哼…！阿谀奉承的话我早就听腻了，想要还击的话至少也要拿出点真心吧。”
梅莉亚双手叉腰，似乎是把我的赞美当成了反话。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敢说论外表，在场的所有女性没有一个能和你比拟。如果非要拿什么来形容，那你在舞池中便像是‘红沙’置于夜空，再美丽的花朵也会为你黯然。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更不用说你的舞姿和气质，在近距离看到之后，我只能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
“你你你…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满脸通红的梅莉亚赶忙上前堵住了我的嘴。
“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你说这些话自己都不害臊的吗？把人比作月亮也就算了，什么如尘土、百媚生…你其实不是商人而是吟游诗人吧？”
“梅莉亚大人要是觉得开心的话，就当是这么回事给我几个赏钱呗。”
看她的反应，我的捧杀还击战术应该是奏效了。
“真是低级！我算是知道了，你是真吃不了一点亏。亏我那时候那么相信你，谁要是跟你做生意怕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气得直跺脚的梅莉亚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接过饮料，一饮而尽。跳完舞感觉到有些燥热的我，也要了一杯。
冰凉且带点酸甜，好像就是柠檬水而已。
然后，随着大厅的阶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其身着宛如军装的服饰和脸部骇人的伤疤都表明了他的身份。
“诸君！今晚能应邀前来是我约翰·格拉尔的荣幸。此次宴会是为了庆祝格拉尔城的心头患——飞龙被成功讨伐。在这里我作为东道主，先敬一杯给支持格拉尔的盟友，以及参战的士兵和猎人们。”
约翰高举酒杯，一口见底。但很奇怪的是，在场的人反响平平，似乎他们都在等待着什么。
“当然，想必在场的各位都有所耳闻。这次讨伐是由我的女儿梅莉亚带领的，而途中遭遇了凶炎龙的袭击身陷险境。多亏了格拉尔城士兵们和猎人们的万众一心，才最终战胜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森林之主。我再敬一杯，致他们的英勇无畏！”
不知何时猫耳女仆已经赶到了一旁，又呈上一杯酒。
约翰举杯示意，来宾们一同献上了掌声。其中不仅有面向我的，还有面相梅莉亚的。以及在人群的另一端——
一只在胡吃海喝的大猫和一个显然已经喝醉，然后缠着某位千金吹牛皮的身影。
真的靠得住靠不住啊……
我不禁怀疑自己加入他们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感谢各位的支持。借此机会，我将宣布两件重要的事情！”
会场中议论纷纷，好像有些人已经掌握了些风声，但最终一致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男人。
“首先，今晚会在这里拍卖本次在凶炎龙巢穴中发现的宝物。想必有人可能已经打听到了，没错，其中就有传闻中的遗物。为了缓解飞龙骚扰期间格拉尔城的损失，我决定在今晚将其拍卖。”
贵族商贾们顿时欢腾起来，都在期待着会有怎样的宝物。
可任谁都没能想到，约翰·格拉尔这个男人会面不改色地宣布这第二件事：
“接着，我将宣布我的女儿，梅莉亚·格拉尔的婚约。以及她的婚约对象——”
文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