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起身帮她倒了杯牛奶,一脸抱歉地说:“我好像烤得太干了。”
她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半杯,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一手撑在桌上,垂头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她说:“是有点干。”
“可能是我面团揉太久了,下次改进。”
“好。”她想了想,又道:“听说在家也能做舒芙蕾,你要不要先试看看那个?我传影片给你。”
“你想吃舒芙蕾?”问的同时,他已经在脑中盘点起需要用到的器具和食材。要做舒芙蕾的话,好像得回家拿那个他前年买了一直没用的铸铁锅……
“嗯。”她勾起嘴角,笑得一脸餍足。“还想吃泡芙跟布朗尼。”
然后话题就此接到他接下来的甜点挑战清单,一去不复返了。
很多很多年之后,她问他为什么告白后从不和她要答覆,他说──
“那些话我想了一整晚,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知道。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我叫宋梓洛,曾经我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热爱戏剧,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我逃避现实的方式,躲掉父母的唠叨、即将到来的考试、教授的已读不回……和那则噩耗。
我一直认为,好的戏剧既要反映现实,又必须游离于现实。如果故事过于贴合日常,一昧地复制那些烦闷、琐碎、日复一日没有太大差别的对话及行动,虚构世界就全然失去魅力。
正因为是生活里没有的、错过的、想望的,才要去故事里求。
一双将人拉出绝望泥淖的手,一个为爱而生的恋人,一段每每回想起来都会热血沸腾的不凡冒险,都能让现实中求而不得的我们稍稍感到安慰。
如果我的日常一如往常,仅仅是烦闷、琐碎、日复一日没有太大变化,那些许安慰就能让我迎向明天,过完一生。
可偏偏,在那个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然后,我便永远失去了他。
失去的,就去故事里求。如果没有人记得他,我就为他写一个故事,写一个有他安好的平行时空,在那个世界度过一生。
这一次我会远远地看着,看着他拥有一切荣耀与圆满。
==============================
何沅彤和电视台制作人Luke见面,舒人为了不泄漏抠脚汉的身分,找借口没有相陪。
但他忘了,人与人的连结并非避而不见就能够一刀斩绝。
Luke跟着何沅彤走出电梯,邀功似地说:“老师一形容完那个角色,我立刻就想到你。”
“喔?”何沅彤歪头卖萌,“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坚强又帅气的女人啊。”
“你不是。”Luke伸出食指将她的头扶正,“但阿力是。”
何沅彤愣了愣,随即象是听到老朋友的名字般微微一笑。
“说真的,要是没看过你演阿力,我根本想象不出你演狐狸精和绿茶婊以外的角色会是什么样子。”Luke一脸诚恳地说。“有时候,人的既定印象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何沅彤点了点头,认真道:“所以我一直都很谢谢你,当初愿意相信我。”如果真如他说的,那《不爱跟人谈心的bartender》的选角无异于一场盲赌。
“唉呦,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啦,本来我也没想冒险的。”Luke越讲越小声,有些心虚地拨了拨浏海。“你要谢就谢抠脚汉吧,要不是他亲自来跟我谈条件,还自降授权费……”
“等等,”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能演阿力都是多亏抠脚汉?”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们私下都认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敢随便揽功,“他和辰君不是很熟吗?”
辰君?这件事怎么还和她有关?
何沅彤有些茫然地说:“我和抠脚汉是很多年的网友,但我们一次都没见过面。”至于他和辰君究竟有什么关系,她也很想知道啊!
“是喔?”Luke的脸上也流露一丝困惑,但此时他正好瞥见前方的一个人影,嗤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最近的网友还会接人下班?”
舒人背靠着车门,微微低头象是已经久候多时。Luke侧身替何沅彤拉开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他从余光看到她出来,立刻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没有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人。
何沅彤会意过来,神情复杂地看着舒人,见他终于发现Luke也在时瞬间僵住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
他……到底还有多少身分瞒着她?
他是辰君的表弟阿汉,毕业后宅在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看过她出演过的所有作品,对她总是逆来顺受。在辰君暂时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顶替助理一职的他是她最依赖的人。
他也是她的前辈,童星康舒人。一度家喻户晓、具有出众的演技天赋,却在母亲逝世后告别演艺圈。他和她拥有极其相似的背景和过去,所以她痛,他也痛,她若想让他不痛,就得自己先好起来。
但同时,他又是她多年的网友,漫画家抠脚汉。在她遭逢演艺事业第一个低潮时他为她护航,和辰君一起陪她走过辛苦的九年,然后用自己的作品授权为她换一个转型的机会。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她又该怎么说他才好?
见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他也连忙回到驾驶座,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气了?”
她的回答,是转身从包里拿出两块巧克力,一块给他,一块送进自己嘴里。“你先不要说话,我还没想好。”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巧克力,稍稍放了心。还没想好要不要生他的气,却先塞好吃的给他,可见她就算想好了,怒火应该也不会太过猛烈,促使她离他而去。“无论是在现实或网络世界里,她都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从头到尾,他就只怕这个。
他默默吃着巧克力,后知后觉地发现嘴里漫出的苦味八成是她有意为之的小小惩罚。
95%带着酸苦味的惩罚……虽然很想吐出来,但他担心这一吐会连那5%的“好吧原谅他”都吐掉,只好苦着脸咽下。
她自己倒是慢悠悠地含着酒心巧克力,任时间静静流淌。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我的所有感觉,都只是移情?”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自觉重复了她问句里的最后两个字。
“你喜欢嫚曼,不是吗?”象是在提醒他似地,她神情平静地说。
抠脚汉喜欢嫚曼,即使那部剧已经完结很多年了,他还是时不时会在两人的对话框里提起她的名字。嫚曼,是他展开九年追星的契机,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阿汉喜欢嫚曼,打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了。当时她还意外,除了抠脚汉之外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对嫚曼那样着迷。
现在想想,果然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但这也代表,那个叫嫚曼的女人对他来说很特别。时间过得太久,她已经没办法轻易将自己带入那个角色,所以总感觉别扭,彷彿有一个身影横亘在她和康舒人之间,将他一直以来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感情蒙上一层灰色的薄纱。
面对她的提问,他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困惑说:“是……但这跟移情有什么关系?”
她的心在听到肯定的答案时缓缓沉了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抠脚汉和阿汉是他的身分之一,又不是人格分裂,康舒人当然也没有例外地,透过她看着嫚曼。
在舒人面前,何沅彤第一次产生逃避的想法。
她清楚记得自己和他说过:“观众会因为喜欢角色而注意到演员,但角色才是他们的『初恋』。观众会不自觉地从演员身上找寻角色的影子,然后到最后都会失望离开。”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
曾经她觉得粉丝爱屋及乌也很好,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感到忌妒,忌妒那个既是她也不是她的女人。那个女人和她有着相同的样貌,身世、性格与价值观却全然不同。
嫚曼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但她不是。在被爱的人面前感到自卑,似乎是必然的。
“朵朵,你怎么了?”他迟疑地问道。
“没什么。”她回过神后勉强笑了笑,“不过,你怎么都不问我今天和Luke谈了什么?”
“啊,我正想问。”无论话题转得再生硬,他也总会配合她,顶多暗暗把她的异样记在心里。
她嘻嘻笑着,似乎又恢复往常的没心没肺,“郑导的新戏他帮我牵了线,这礼拜五要去试镜。”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郑导是业内实力和口碑都很好的导演,在她手上出了不少金钟视后。本来她想在奔向他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他的,可惜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一切变了调。
“郑晴雯导演?”他微微瞪大眼睛,眼里先是闪过惊讶,接着是由衷的欣喜。“是什么样的戏?”
她清了清嗓,郑重地说:“改编小说《未亡人》的刑侦剧。”
未亡人,是旧时丈夫亡故的妇女用的自称之词。在思想保守传统的时代,失去丈夫的女人无非是待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