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傲慢的男人帮了她许多忙,总不好意思就丢着不理。
“大概知道,以前一位老师有教过!”虽然不知他到底要做甚么,还是礼貌上的回答了。
再一声叮咚,又是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明天晚上横滨港有一场一年一度的神奈川花火大会,算是我说错话的赔罪,去吗?”
呵!这算甚么?赔罪?非亲非故帮了这么多忙,她已经很感谢,他其实并不欠她们甚么?
童亚澐满脑子疑惑,送出一个游移不定的问号。想来,或许真的是他要给别人的讯息传错了!
“小语还好吗?”接下来一句简短的五个字,却证明了他并没有传错,她也没有看错。
“小语今天看起来好多了,非常感谢您!”
“何时回绿岛?”
“后天!”
他问一句,她便极尽精简地回一句,脑袋瓜嗡嗡作响,一种奇妙而混乱的感觉由心底窜升。
“明天没其他事的话,我下午三点来接妳们,楼下等!”最后的一行讯息传来,只让她张口结舌,瞪大了眼,胸口的鼓躁开始砰咚砰咚响起。
这算甚么?这到底算甚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机。
桃花运?呵!呵!呵!不会吧!她不过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妈妈,浪漫异国的桃花再怎么遍地满开也不会轮到她童亚澐,更何况此时节早已过了百花盛开的春季。坐商务舱,开高级房车,在东瀛留学过的人,纵使和她看着同一个月亮,和她来自同一块土地,也是完全属于平行次元的两个不同世界。
童亚澐两眼发直呆呆地看着桌前镜子中的自己,面色无光就像贫血病人一样苍白的脸,几年来不敢花钱烫、不敢染的清汤挂面,有甚么吸引人的魅力呢?虽说高中时期的她,也常常收到不少男同学或学长的情书和卡片,但是她的执着和天真,却让自己从此跌入万丈深渊。
不对,那男人表明了只是赔罪,说错话的赔罪,她倒可不必厚颜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为什么此刻自己心里,却恰似高中时期遇上心仪男生主动跑来与她搭讪那般无措和仓惶。
“小语喜欢烟火吗?”从喉间溢出的声音,连自己也有些陌生。
方才吃完布丁的小嘴,百般不舍地伸出红舌,舔舐着空空然的布丁盒,和沾着糖浆的双唇。听到妈咪的问话,童玟语转头过来,天真地问道:“像今年过年,我们守岁的时候,天空看到碰!碰!碰的烟火那样吗?”
“嗯!那个OK绷叔叔说,明天想带小语去看烟火,妳要去吗?”
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些甚么,那人看起来是个对孩子不错的人,或许是同情小语生病,又不能去迪斯尼,所以才想聊以抚慰孩子的心吗?
小脸蛋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那妈咪也会去吗?”
童亚澐嘴角一动,带着心虚地轻轻地嗯哼一声:“嗯!”
女孩用力地点点头,小脚丫更恣意地晃着晃着,开心地笑起来,眼里闪着星辰般的灿光说:“那我们一起去吧!小语想去看烟火。”
漫漫长夜里,她仍旧想不出所以然,这样帮她、又要带她们去看烟火,对他到底有甚么好处。这些日子里来,除了与父亲离异十多年的母亲,和麻吉好友简冠樱,从来不曾有人这样毫无理由地帮她,更别说一般人轻蔑的眼光。
四年多前,突然怀孕的恶讯,打乱了正值高三花样年华的节奏。对方是她暗恋了两年同校男孩,帅气高挑,家里开了小工厂,父亲还担任过学校家长会长代表。不知何时开始注意到她的渺小存在,三番两次邀约,羡煞多少校内外仰慕男孩的女生。
她以为那就是真爱,她以为他们正热烈地交往,当他在她耳畔情话呢喃,修长而温柔的手指为她开启一个未知的神祕领域。除了忍受着紧绷害怕的痛楚,她连声拒绝都不敢。
初尝甜涩的青春禁果,本应是两人天地里的小祕密。事件爆发时,却如同洪水猛兽一夕淹没全世界。掩藏不住的是身体的疲累、身材的变形,宣告另一个生命进驻于她的生命。父亲和阿嬷怒气冲冲来到学校兴师问罪,声嚷坚持提告,她竟还对他深觉抱歉。
一袋行囊住进收容机构,或许是逃离父亲责骂、抛开舆论讪笑的最佳避难方式。只是无法理解的是,男孩不但在法庭上避而不见人影,连电话、留言都完全断讯,彷似空中消失的泡沫。辗转不成眠的孤寂午夜单人床,除了邻床少女简冠樱偶然的呓语,便便大腹里的胎动伴随自己的心跳声,成了她唯一屹立的寄托。
排除众议之下决定留养,让产后恰恰成年的她,与父亲彻底决裂。但那是她自诩为无辜的小生命担起责任,绝不愿妥协的坚毅。尽管没有丰足的经济能力,有的仅是母亲在这关键时刻协助她照顾孩子,直到她得以顺利复学、毕业。
无知或自私,多数人听过她的故事就是如此评价,那又如何?
指责或嘲讽,多数人仅余的,也不过一逞批判他人人生的口舌,又何尝努力做了甚么,她已听得太多。
就像三年前,她带着这高中夜间部的文凭到处求职,五金超市的老板表面看来似乎对她亲切热心,知道她有一个一岁的小女儿,还应诺提前拨发两个月薪水让她承租房子,却在四下无人时将她压在仓库地板。
“我是看妳长得不错,看得起妳,妳竟然还敢拒绝!”
慈善面具之下,狰狞的欲望意图逼她乖乖就范。她才终于明白,张开双腿出卖自尊,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资助,在那些世俗男人眼中是如此简单。
她虽穷困却不可悲,因为她还有一个宝贝女儿和那一腔自尊。
几乎快要绝望到放弃挣扎的前一刻,她使出全身力气,指甲奋力抓过那禽兽的眼睛,让他疼得翻身搥地。好不容易逃脱魔掌,从此不告而辞,老板娘却来电骂她是勾引别人丈夫,不要脸的小贱人。
那种欲哭无泪的羞辱,每每让她深夜想起,都有种想要了结此生的痛苦。但是为了女儿天真灿烂的笑容,她也不愿轻易被现实击垮。这样的委屈,除了简冠樱之外,她从来不曾对别人说。
而那个人呢?他要的到底是甚么?手机上的简讯,童亚澐盯着出了神。
这是一次恶作剧的愚弄,或是有所目的的邀请?会不会就像那个五金超市老板,她不得不提高防备。但如果他真的意有所图,早在前一晚便有机可乘,又怎会如此拐弯抹角?
翌日中午,童亚澐带着女儿到地铁站附近用完午餐,方才回到饭店,柜台小姐便交了两个大盒子到她手上,只告知说是有人送过来。回到房间打开来看,却竟是一大一小完整的两套浴衣,包括束带、蝴蝶结、木屐拖鞋、和头饰。
“收到浴衣了吗?”一则讯息传来,果然是那个人。
“浴衣是你送的?”童亚澐小心翼翼地回问。
就在前一句话送出不久,对方便又接二连三讯息传入:“浴衣跟朋友借来的,刚刚请人帮我送过去。”“记得三点,晚了我怕塞车!”
她努力回想那人的眸光,试图从那眼神里探寻他可能的用意,但,或许是她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所以她还是无法想得明白。
又或许是那清朗墨黑的眉宇太霸气、温和潇洒的梨涡太率真,她实在难以将他和任何不轨意图连想在一起。
穿上浴衣的母女两人,站在镜子前方,几乎要认不得自己。
粉紫渐层底色轻柔棉布料镶缀着亮银线条,一朵朵粉白大百合素雅而柔媚地开展着,配上白色绣着亮线玫瑰花纹的腰封和大蝴蝶结。笔直的长发仔细挽起,在枕部右下方简单地梳了一个低髻,别上与衣服成套的白色百合头饰,秀丽的气质恰与细瘦精致的鹅蛋脸浑然一气。
小女孩一席活泼的桃红色短裙式浴衣,小巧可人的粉绯色樱花缤纷地散落,如同花瓣雨一般,配上鲜红的丝质腰带,衬得底色更加热闹而鲜亮。第一次穿上如此华丽的衣服,童玟语开心地轻轻一个旋转,跃动而起的花蝴蝶便在童亚澐眼里翩翩飞舞。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苍白?”
不知这样对着镜子发楞几了次,童亚澐突然翻起随身包包,找到一条淡粉色的护唇膏,靠近镜子仔细地涂上双唇,再用力抿抿嘴。
“嗯?”小女孩没心眼地应呼,同样瞧着镜子,却是一脸雀跃满足:“妈咪!这个衣服好漂亮喔!”
童亚澐转过头望着小女儿,不知不觉也感染了雀跃的气氛,如同灰姑娘在魔法之下盛装打扮,准备参加王子的舞会。
“这是ゆかた(YUKADA)浴衣,东瀛的女孩子去看花火都要穿这个浴衣。”她微微扬起嘴角向女儿解释。
当初就读东瀛语科的初衷,除了缅怀小时与父母同游的记忆,或许就是欣羡东瀛剧里穿着美丽浴衣参加祭典的那些女孩儿,只是没想到自己终于也有如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