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真的可以吗?不安的心虚还在骨子里躁动。
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敢情还是应该再向他问个清楚。
童玟语嘟起小嘴,水灵大眼睛依旧离不开镜子:“那OK绷叔叔甚么时候要带我们去看花火?”
“他说三点……”童亚澐嚅嚅地回答,顺势抬起头瞧上墙边的圆钟,倏地惊呼起来:“啊!糟糕,已经三点了!”
慌乱中,童亚澐抓起包包和女儿的手,踩上木屐拖鞋,喀噔喀噔地匆匆出了房门。跨进电梯里,她和童玟语相视而笑,加速的心跳让脸颊微微红润。
镜子里的母女俩就像陌生人,她提手摸摸头上的那朵百合,有些不可置信。如果这是一场梦,未免也太真实。
电梯缓缓下楼、又缓缓地开了门,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往玻璃门外引颈望一眼。未见到什么人影,转身才将房门钥匙交给了柜台,清朗温柔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あゆみ(AYUMI)……是妳的东瀛文名字?”
回头乍见男人身着深蓝色长裤和西装,率性地将手插在口袋里,露出浅灰色笔直的衬衫和靛青色领带。左侧嘴角仍旧是让人看过一眼就无法忘记的梨涡,高挺的鼻梁衬得身材更显修长。
AYUMI……他注意到她在LINE上的名字,这让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是呀!这两天这样互传着讯息,怎能没注意!
倒底是甚么样的梦境,王子会亲自驾着南瓜马车来接灰姑娘?
“嗯!”轻轻点头应声,心底一股紧绷的燥热已经不可抑制地窜流至全身,童亚澐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起来。连一直忖度着想问的话,也给遗忘了。
小女孩不甘被冷落挤到两人中间,兴奋地插嘴道:“小语也有东瀛文名字喔!妈咪帮我取的,叫做ゆい(YUI)”!”
“真的,真好听。”宋梓洛弯下身,摸摸小女孩的头,“那……就上车吧!如果太晚开始交通管制,就进不去了!”
停在饭店外小巷道上的CROWN,在午后艳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炫目的蓝辉之光。没有南瓜马车的金碧辉煌,却是稳重而高雅的气势,与这小巷的恬甯竟有些不搭嘎。
遥控锁远远开启,宋梓洛绅士地走向前打开后车门,小女孩两脚蹦跳着便抢到前方,把童亚澐推开,老大不客气地坐进车子:“妈咪妳去坐前面啦!”
“为什么?”童亚澐尴尬地掐了一把太阳穴,不解地问。
前天夜里急诊来回,她都是抱着小语坐在后座,偶尔藉着后照镜探见他的神情,是如此揪紧默然。而今,这一路上若要坐在那人的旁边,将会有多么不自在!
“这样公主的位置比较大!哈哈哈!”童玟语一个猛力“碰”地关上车门,从车内紧闭的窗户往外看,得意地笑嘻嘻摇着手。
小妮子的天真灵精,让宋梓洛不禁笑出声,便替童亚澐开启了左侧副驾驶座的车门。而她,小心翼翼地撩起浴衣的裙襬,低身坐进车内,只怕这一刻的华丽,会让自己舍不得从梦中醒来。
神经线紧绷的高速道路上,不知该说甚么话,她正襟危坐着之余,偶尔偷偷地喘一大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他也似乎专注地一边留意导航,一边认真地望着。暌违多年再次造访,東京往横滨的路途变化不大,他却已经有点儿生疏。
凝结的气氛是如此尴尬,甚至会让人忘了该如何才能顺畅呼吸,只有童玟语惊奇连连地瞪大眼睛望着窗外,轻快地哼着活泼的儿歌。
直到车子离开高速道路,再度进入市区,干净整齐的街路高楼耸立眼前。港滨的味道不是嗅觉的侵袭,而是宽广视野的掠取。宋梓洛循着导航地图,驶进一处地下停车场,绕了两圈才找到停车位。想必莅临年度盛典的人潮,正如他印象中的那般汹涌。
童亚澐牵着女孩儿的小手,亦步亦趋跟在宋梓洛身后,那别扭的木屐拖鞋实在不是长途散步的好工具。为了放轻脚上木屐踩在人行道上发出的哒哒声,她得略加用力把足底轻轻拱起,眉头也跟着蹙紧。而小女孩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就像刚学步时穿的啾啾鞋,每踩过一步的喀噔便是一个小小的得意。
越过长长空桥,穿过片片公园绿地,一排醒目的红砖仓库就像曾在网络上看过的图片。放眼到处是软垫一铺席地而坐的人群,穿着美丽浴衣踩着木屐的女子,银铃般轻盈的笑声耳畔频频回响,
宋梓洛头未稍回,只是领着她俩一直往前行。童亚澐跟上脚步靠近,低嚅着问:“到底是……要去……甚么地方看花火?不是就这里吗?”
“今天其实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他一回头,给了她和善的笑意,这方意识到她所穿着的鞋子似乎有些不便,终于放慢脚步:“抱歉,跟着我就对了!”
来到靠近水边的码头,人群一下子减到寥寥无几,眼前大船小艇搁靠在岸,让童亚澐甚感狐疑:“这里……”
宋梓洛的步伐在两层楼高的大型游艇前停下,将邀请函递给了游艇入口穿着白色水手服的工作人员,转头轻轻在她耳边说:“你不用担心,只要假装不会说东瀛语就行。”
白色游艇内,高级西服、洋装宴裙和传统和服的宾客恣意谈笑,白领衫黑长裤系着围裙的服务生,在悠扬轻音乐的柔美旋律里穿梭。两侧座椅的中央,是一长排宴会桌,摆上了各类精致中式、东瀛式餐食及西点,还有一层层高脚杯搭立而起的鸡尾酒塔。
童亚澐牵着女儿小手,还不解忖度着,一位墨色西装中年男子,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嘴唇上方一排利落整齐的胡子,已经绽起和煦笑脸走过来。
“ああ!ゆうと(Yuto),お久しぶり,梁さん……来ていませんか?(啊!优人,好久不见,宋先生……没有来吗?)”男子直接唤宋梓洛的东瀛文名字,看来似乎蛮熟稔的,但问话中所指的宋先生似乎另有其人。
宋梓洛一见男子,马上展开恭敬有礼的笑容,深深地一个弯腰点头之后,才回应道:“はい!宫崎さん,お久しぶりです!本当にもうしわけありません,おじは东瀛に来ていませんです(是啊!宫崎先生,好久不见!非常抱歉,叔叔没有来东瀛!)”
男子微微皱眉点点头,侧过头来打量了一下童亚澐,稍略睁大了眼,便问:“奥さん……ですか?(是……夫人吗?)”
童亚澐一时瞠目脸红,正想该不该回应些甚么,宋梓洛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再拉得更靠近。见他微笑着点头不语,却倒让她成了含着苦涩黄莲的哑巴,僵滞的呼吸将一股燥闷的感觉从心肺逼至喉颈。
中年男子脸上仍是满满柔和亲切,开心地笑起来又点点头:“知りませんね,结婚しましたか?プリティやまとなでしこ!(我都不知道,你结婚了呀?美丽的大和抚子呀!)”
宋梓洛再次深深弯腰应礼,似乎帮她接受了这样的称赞:“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绿岛人です,东瀛语が话せません!(谢谢!她是绿岛人,不会说东瀛语!)”
见到中年长辈伸出友善的手,童亚澐只得怯怯也伸出手,一握而过,紧张地发颤起来。
这倒是甚么状况?他说请她帮个小忙,只要她装着不识东瀛语,却甚么都没仔细解释,还在别人面前称说是他老婆。
未免也太厚脸皮,谁是他老婆呀!
满脑子诺大的问号,让她带着僵笑却同时也扭着眉,正想问问宋梓洛到底怎么一回事,他却转过来低声道:“你先带小语去吃点东西,我过去跟那些人打声招呼,花火要七点才会开始。”
宋梓洛脚步离开前,又再回头补了一句:“记得!妳只要假装不会说东瀛语就好!”
这几年来心里实在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想咒骂一个人了,莫名其妙把他们母女带到这个地方,对别人假装她是他的老婆,然后却一句话就要把她独自丢下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里!
只是,此时的游艇已经慢慢地驶离港口。深陷在一堆陌生东瀛人的游艇里,就像是身处在蛮荒地域的孤岛上,她已然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
好吧!不管了,至少不能饿着肚子!
花火开始之前,面对着这些美点佳肴,再瞧瞧那些高贵的人群们只顾着说话,吃东西的人却很少。她和女儿既然来到这儿,反正甚么也不能做,总不该也让那些食物白白浪费。
走入游艇船舱,童亚澐着童玟语大快朵颐,寿司、生鱼片、凉面、烧卖、煎饺、草莓蛋糕、起司蛋糕、提拉米苏,还有小女孩最喜欢的布丁。两人一一点数着,这辈子似乎从来不曾一次享受这么多样化美味可口的晚餐。
吃吃喝喝,真的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一件事了!
宋梓洛偶尔眼睛飘过来看着她们,是大女孩和小女孩放下约束,坐在游艇的座位上,尽兴开怀的灿笑,心上突然有一种安心的满足。这样未经过她的同意,就拉着她陪他演一出戏,她应该会很生气。但是,却竟又觉得,让她生气、看她皱起眉,似乎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