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洛一个啐笑,摇摇头道:“没甚么厉害的,只是恰巧有个机会。”
若还有任何能继续念书的机会,对她来说就是求之不得。甚至这辈子,要是能够平安顺利和小语生活下去,也已经是千幸万幸的事了。
他侧过头看着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会拼命存钱,就为了来一趟東京?”
远远的摩天轮,五光灿辉交替变化着,像是旋转的命运霓虹,在人的一辈子里闪过不同的颜色。童亚澐深深地呼出一口,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在像小语这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经带我来过一次,回去之后才没多久,我爸勾搭上别的女人,他们就离婚了。虽然来这里的印象很多都已经很模糊,但是我还是一直记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所以……妳是来这里找回忆的?”他一直疑惑着她为何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不好直问,便想从她的陈述中看出些端倪。但是,却还是徒然。
“所以……妳是来这里找回忆的?”
是呀!没有考虑周全就带着女儿来这里找回忆,也实在是愚蠢。
没找到,又能如何?找到了,又能如何?而老天对她这一辈子的照顾,似乎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童亚澐只能给了自己一个无奈的讪笑。
“那个石田小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呀!”其实,她只是纯粹想要转移个话题。这样条件的男子,身边的鲜花蝴蝶想必从来不会缺无:“让我猜猜,看来我和小语是被你用来当挡箭牌了?”
“呵呵!被妳发现了。”宋梓洛低下头、抿抿嘴,心虚地绽起了梨涡。
“幸好我们明天就要回去,要不然留在这里甚么时候被哪个你的仰慕者暗杀都不知道。”微微的怒嗔,微微的抱怨,但她事实上也没有太过在意。
在意甚么呢?在意被利用?在意他没先告知?还是在意那些鲜花蝴蝶?
“妳觉得……生气吗?”其实,这样的自作主张,倒是他不常做的事,
“当然……”怎么那一出口的话,却含着一丝酸涩,童亚澐自己一惊觉,便努力把那酸涩又吞了回去:“没有甚么好生气的,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不知怎么地,此刻的他,却有那么一点点莫名的希望,希望她会生气。
只是,终于还是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写在他脸上,就把那一点点促狭的意味藏进了笑容里:“那……就算妳也帮我了一次吧!”
她笑了,终于释然地笑了:“呵呵,是吗?”
“只是一次喔!三比一,我帮了你三次,那你说请我吃顿饭还算数吗?”
宋梓洛饶富兴味地看着她,等着一个回答。但其实这样的讨价还价,也不是他的拿手。
她愣怔了数秒,才答:“是没问题呀!我童亚澐说到做到,如果回去绿岛有机会的话……”
不是推诿,不是敷衍,一顿饭也没甚么,只是她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但这样身分的一个男人,真的会在意她的一顿饭吗?
“妳住哪里?”看样子宋梓洛是当真地在问。
“中部……”她嚅嚅地回应,却还在迟疑,也不敢去揣测他到底是想做甚么。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执着于一顿饭的报酬。
直白地探问,仿似带着一些认真,又有一点随性呼应的潇洒:“台中吗?那有机会,我常去中部出差。”
他到底想做甚么?
童亚澐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或许也是第一次她真的正视他的眼睛。这样的揣测让她胸口的博动越来越明显,明显到屏息的空气里,都好像可以听到“砰咚砰咚”加速的声音。
就是这样眉宇微颦,就是这样的眸光潋艳,坚毅的嘴唇微微曲弯成一枚两角菱。淡紫的浴衣在昏黄灯光下,轻柔而优雅地绽放的那几多百合,是如此鲜明清丽。或许他已开始有些明白了,是甚么感觉隐隐牵动他的心,撩拨他混乱的思绪。
“妳穿浴衣……很好看。”
“是吗?”她泛起羞怯的笑意,转而望向不远处的小女孩,但愿燥红的双颊不会太明显地泄漏她的忐忑不安。
童玟语似乎把皎亮的堤岸当做舞台,哼着歌,跳着格子。一开心起来,便越唱越大声,将这宁静的海湾,添缀了一些活泼热闹的氛围。
紧绷的气息被那稚嫩的歌声打散,僵滞的夜风才开始流动起来。他笑笑地说:“其实,我算是四分之一的东瀛人,我妈有一半的东瀛血统,在我小时候曾经看她穿过一次和服,只那一次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服装。所以,看到你穿浴衣,让我想起我母亲。”
原来,看到她穿浴衣竟让他想起母亲了!呵!
童亚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问:“那现在……不穿了吗?”
宋梓洛望着远处湛黑到反蓝的夜空,凝起了眉头:“二十多年前……我爸和我妈要来名古屋的时候……飞机失事。”
“抱歉!问了不该问的……”童亚澐瞠大了眼睛望向他,咬住了下唇。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都已经过了那么久。只是……以前我小时候很喜欢飞机,还梦想当飞行员,我爸会买给我很多的飞机玩具和模型。但是,自从飞机失事,我哥就把我所有的飞机通通都丢掉了。”
不知道为何?从来不曾对别人说过的事,面对这样一个不明底细的陌生女子,却如此容易地就说出口。或许,就是因为这女子与他毫无任何利害关系,也或许,是那双黑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比他更深沉的故事,却又专注地聆听的神情,才能让他如此轻松坦然地拿下面具喘一口气。
深宵的高速道路上,后照镜里的小身躯,蜷缩在他的西装外套里,紧闭的双眼和嘴边还漾着甜甜笑意。副驾驶座一个安然沉睡的侧脸投映在挡风玻璃上,交杂无尽延伸的路灯与稀寥的车影,是那样柔和雅致的线条,于他不经意的余光里沉淀。
车速逐渐趋缓,似乎与潜意识里不想太快结束这段路程的感觉作祟有关。当车子离开了高速道路,进入寂静城市的東京夜街,他竟心里暗自企盼那红灯可以再慢一些,再久一些,好让梦境中的两人可以得到更满足的休憩。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这样的静谧:“妈咪,我们的饭店好像快到了。”
这小娃不知甚么时候醒来的,似乎坐起来兀自望着窗外许久了。他抬眼悄悄地望了一眼后照镜,梨涡里带着一点点心虚。希望踌躇的心思,没有被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看出端倪。
童亚澐方才眉间一凝,迷蒙地半睁开了眼睛道:“对不起,我好像一上车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宋梓洛没有回头,只是泛起一贯的微笑说:“没关系,应该是真的很累了。”
瞧见窗外地铁站的一隅街景,童亚澐立即正襟危坐:“真的快到了!”
伸手摸摸头顶和发髻,幸好没有太过凌乱。
青空色CROWN在西葛西东横Inn前的小街道停了下来,灰姑娘在十二点之前回到了饭店门口,这故事或许就即将落幕。小女孩开心地回头挥手,童亚澐也转身轻轻地点了头,目送男人驾车离去。
回到房间卸下华丽的浴衣,没有神仙教母的祝福和庇佑,就当是浪漫的南柯一梦,也该满心欢喜地回到现实了。
刚刚洗完澡,她的小宝贝早就和床上的棉被卷成一团,呼呼大睡去。手机上的简讯一长串,挂在她传给简冠樱的两张照片之下。
“横滨港?妳怎么会去横滨港?”
“神奈川新闻花火大会?”
“小语不是生病了吗?”
“迪斯尼没去了吧?”
“赶快从实招来!”
可想而知简冠樱会多么惊讶,在旅行社工作了那么多年,一看到照片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摩天轮来自哪里?
然而,回忆向来只能留在相片、留在过去、留在脑海、留在不舍的悸动里。
横滨港的美丽花火和夜景,是一夕璀璨的相遇,就仅仅只是一夕。
“笨蛋!妳怎么那么天真,妳以为他为什么对妳那么好,是真的对妳一见钟情吗?到时候被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坐商务舱、开着顶级房车、还带妳上游艇看花火?那种含金汤匙出身的是跟我们同一个世界的人吗?连人家底细、背景、结婚了没都不知道,还一点惊觉都没有,傻傻喝人家端来的饮料和食物,妳难道还期待着怎样的发展?花花大少惯用的伎俩妳电视没看过啊?还是妳跟小语一样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听到她这两天的境遇,简冠樱忍不住长串留言一棒打来。
其实这几天的事,童亚澐也就只跟简冠樱提过而已。她所有的事,大半也只会同这麻吉好友倾诉。从她们在安置机构认识开始,到两个人分别离开机构、独立工作、自己照顾自己,除了这样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无事不说、惺惺相惜,还有谁能和她站在一起,了解她所有的委屈。
只是相隔两地,许多生活上的事也就只能心灵上的支持,除了这次代买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