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倒差点儿真的以为桃花开了。童亚澐望着床上换下来的两件浴衣，给自己一声哼笑。
“妳想太多了，免费的游艇花火，有吃有喝干嘛不去？大庭广众他是能把我怎样，反正都平安回来了。”假装自己毫不在意，随意应付了简冠樱。但她知道，纵然那男人看起来不像个坏家伙，有些事还是得当断即断，做个了结。
“浴衣还没还你，我洗一洗寄过去好吗，你住哪?”这么晚了，或许他回去便休息了，但至少他明天醒来会看得见留言。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可以送妳们过去，到时妳再把浴衣还给我即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没休息，立即便回了讯息。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打算再当这最后一趟的司机。
再一次接受他的好意，便是再欠一次人情，她连忙回言拒绝：“没关系，不必麻烦你，我们会搭接驳巴士过去！”
“西葛西到成田机场还要转乘很麻烦，我明天早上10点开完会就没有重要的事，你们几点飞机?”他又问了一次。
看来是无法再推迟，而简冠樱那最后的一段话还一直回绕在她脑海。
童亚澐盯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地捏一捏脸颊。这一切不是梦，她很清醒，脑袋没有烧坏，只是早已不知将天真的少女心丢到哪里，纵有一时目眩神迷，她还是看得清楚、还记得自己是谁！
“五点半。”
颤抖着手将最后三个字送出，洗净了浴衣，晾在窗台边，那炫目的颜色美丽得太不真实。
童亚澐深吸一口气，关上灯，关上手机，告诉自己，所有不真实的梦，明天一早便都会醒。
“是下午五点四十那一班吗?我后天也是这一班飞机，那要提早一点，中午一点过去接妳们！”
她没再看，没再回应！
隔日一大早起身，为的是向柜台借只熨斗。烫平了两件浴衣，再小心翼翼收入大盒子，交寄柜台。
匆匆地打点好行李，带着女儿用完早餐，搭上接驳车辗转赶往机场，恰恰航空公司地勤开柜登记检入。手忙脚乱翻了好久皮包才找到机票，忐忑的心情像是做了坏事，准备逃离现场，心中却满是愧意。
提早到达登机口，没有驻足停留逛逛商店，除了所余现金有限，也包括撩乱的心情已难再清晰地思考。
该如何自圆其说才好，意念来回徘徊许久，童亚澐终于在给那男人的讯息中，打出最后致歉：“对不起！我记错时间，飞机是下午两点十五分，我们人现在已经在机场，准备要登机了。浴衣已经洗好，我请饭店柜台转交，这几天，真的非常谢谢你！”
“对不起！我记错时间……”多么牵强的理由，这算是委婉地拒绝吗?一个试图让对方好过一些，也让自己好过一些的理由。就像他告诉她，浴衣是借来的一样。
回到绿岛的宋梓洛将两个放着浴衣的盒子收进衣柜最上层，却无法收起翻腾的心思，无法收起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在他每天上床准备入睡时、假日早晨醒来赖在床上发呆时、独自吃着一个人的晚餐时、还有坐在办公桌前烦躁万分时。照片里一个大女孩和一个小女孩坐在游艇座椅上，吃着草莓蛋糕，相视对望的笑容如此灿烂。
那是唯一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灿烂，而他，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笑得如此灿烂。
“嘟。”桌上分机声响，宋梓洛放下握着的手机，拿起话筒回应：“喂，二叔。”
电话里沉稳而温和的声音传来：“祐漓，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好，马上过去。”放下手机，是不想再让自己私人的纠结影响工作的情绪。但是，为了清理原有的混乱与烦躁，而去的一趟东瀛，却带回了更多的混乱与烦躁。
刻意越过电梯往安全门去，爬上更高一层楼，往下看却是无限回绕的阶梯。轻轻扯动左侧嘴角的梨涡，只因为那回绕实在太像他此刻心湖上的暗流涟漪。
才踏进诺大办公室，这宇宾医疗仪器股份有限公司的最高决策者便抬起头，给他一个和蔼的笑。
宇是父亲的名字，宾是二叔的名字。就在二十年前两位长辈一同合作所创下的天地正要稳步起飞时，他的父母亲却同时在一场飞机的意外离开。二叔带着刚从德国回来的三叔一起撑下大局，也替父亲将他们两个兄弟拉拔长大。
大哥不负众所期望，一路品学兼优成为医学系高材生，住院医师受训完毕便顺利地考过专科医师执照，自行开了家医科诊所。
宋梓洛区区医管系毕业，在大哥的万丈光芒下，宛如大树旁的一株小草，只好任由二叔安排出国再念书，取得文凭回国后便跟随在二叔旁边做事。因而，所有的人也都认为他就是个养尊处优、没有负累的富二代，看到的都只是他光鲜亮丽、率性洒脱的外表。
他知道二叔对他们兄弟一直视如己出，而他向来表现不如大哥那样让人满意，没比两个堂弟妹让长辈少操心，二叔仍旧竭尽所能的栽培。也把当初父亲留下来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留给了他兄弟俩。
只是，纵然向来吃穿不愁，他却觉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雏鸟，努力依着别人的期待过活。埋藏幼年失亲的伤痛，心中仍有深切矛盾，一直不敢对别人说。那曾经幻想戴上飞行帽凌越万里白云的梦，不但早成为家族里禁忌避讳的话题，也是他心中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下周五你去中部一趟，旭安医院准备要汰换掉几台老旧的呼吸器和透析机，业务和企划已经把这个案子整理好，你去盯着，不要有差错。”半头灰发，额庭横纹三行的梁尚宾，总是一如往常地绽着淡定的笑容，左侧嘴角却有和宋梓洛相同的深涡，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手里递过来企画案相关文件。
“还有，等会儿就跟二叔吃个饭，有些事讨论一下。”
在宋梓洛接下企划文件的同时，长者的一双大手也拍拍他的肩，那是一种对后辈的照顾和信任，他懂得。
宋梓洛点点头，思忖了半响道：“那……二叔，我的手机放办公室了，我下去拿……”
他正要跨出大步走出办公室，却又被长者叫回：“等等，放桌上吗?我叫佳荠帮你拿上来就好，顺便也有些事交代她。等会儿小吴备好车我们就下楼，你也不用跑来跑去。”
梁尚宾一转头，按下分机电话，便在嘟—的长声响之后，对电话机说：“佳荠，妳去祐漓办公室帮他把手机拿过来我这里，顺便有些事交代妳。”
数分钟的等待，宋梓洛翻阅手上的企划案瞧过几眼，叩哒叩哒的脚步由远而近直到门口停住，随即一阵叩门声响起。
“进来！”长者一个中气十足的回应，红釉漆木门紧接被打开。
白丝衬衫微略反光显出质料的轻盈，短版的墨绿窄裙和黑色丝袜将臀部及腿部线条包裹得无懈可击，一个高挑的女人跟鞋一踩进办公室的大理石地板，宋梓洛便立即转过头去，睨着看了她一眼。
“梁董！”只见她嘴边晦暗不明的一抹笑意，便将一支湛蓝色皮套的手机递给宋梓洛，“梁特助，你的手机。”
“谢谢。”冷无表情的眸光一探，眉宇却微微地凝起，面对这个女人，他可不能丝毫没有一分戒心。
“佳荠，祐漓下星期五去中部出差，妳先帮他订好永兴酒店的套房。还有，桌上批好的公文就麻烦妳拿去处理。”说着，梁尚宾拎起案桌上一大叠公文夹，交到那刚进门的女子手中，便搭起宋梓洛的肩膀说：“小吴应该也差不多要从地下室出来了，我们就直接下去吧。”
用膝盖想也知道二叔找他要谈的甚么事，这数年来，一起吃饭时的话题总是八九不离十，但所遇过就是没有能再让他上心的女孩。他唯一真正喜欢过的那人，喜欢的却是他那众所瞩目、优秀的大哥。自以为深深地放了将近十年感情，只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或者说，热血沸腾的卖力演出，其实一直只是别人戏里的一个配角而已。
商场上的女孩子他见多了，知道他的背景会自动靠近搭讪示好的实在难以估计，但像唐佳荠这样矫情彻底而厚颜无极限的，实在也堪称菁英中的菁英，才会在一年前大哥的婚礼时，趁着他醉到半昏半醒私自来到他的房里。
打开手机，画面还停留在那游艇上的两个笑容。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样莫名困扰的情绪，他踌躇半天，终于还是发出了一个讯息。
透明的大面积强化玻璃窗，白色的防火天花板、灰色的L型屏风隔间，长方方的计算机荧幕，一份份堆积如山的文件，深陷在几何图形围起来的办公室里，是小资上班族平凡的每一天。童亚澐多年来的小小心愿竟然实现了，不再是打工性质的服务生、售票员或卖场结帐柜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