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散的鸡腿香、排骨香,浓郁到让人产生那桌上一堆文件似乎也可以夹起来吃的错觉。盯着计算机一边收着网络邮件一边啃着便当的童亚澐,被一声手机的提醒铃声打断思绪。
“我下周五会去中部出差。”
竟是在东瀛遇到的那个男人传来,他到底想做甚么?他到底想做甚么?他到底想做甚么?
童亚澐发现自己打着键盘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慌乱地一把将手机丢进挂在座位旁的手提背包里。
两周前她才刚到这家小型外商贸易公司,帮忙处理一些东瀛客户的信件,和进出口货的事宜。前一个业务助理产假去了,公司急着找人代班,所以勉为其难接受她JLPT三级和高中毕业的学历。不过,因为前助理向她透漏产假完还是会继续请休至少一年的育婴假,让她心里泛起一线希望,如果认真一点学习、勤劳一点做事,或许就会有继续留任的可能。
连午餐都要抓紧了时间工作,此刻的童亚澐,当然万万不愿为了这样一通讯息而分了心。
而那条已读未回的讯息,便就此孤零零躺在她的私讯里一个星期。
入秋的日照时间渐渐缩短,天色微阴又趋昏暗,华灯初上,赭红色外墙的商业大楼只剩下零星的窗户不太明显地亮起来。没有加班费的小型公司,只有今日事今日毕的座右铭,童亚澐正在赶着将最后一封电子信件送出去。
但此时她的心情其实相当忐忑,幼儿园老师下午来电话告知童玟语头痛不舒服,有点儿小发烧,可是她怎么可能丢下工作去接孩子,只有手机里千拜托万拜托老师帮忙关照到她下班。
就在她接下新工作的不久之前,小语才开始上幼儿园。一个月来频频大小感冒不间断,老师只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刚开始上学接触许多玩伴的孩子都会有这种情形。而蜡烛两头烧的她,也只好暂时对她的小宝贝说抱歉了。
“妳上次说请我吃顿饭,应该不会耍赖吧?妳住哪里?”一则讯息和一张照片接续传来却让她一怔,就在她准备关掉计算机,拿起手机想拨给幼儿园问问小语的情形时。
那是她和小语在游艇上开心地吃东西的画面。当时她嘴边沾了奶油胡子,惹得小语哈哈大笑,她用舌头舔完奶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照片里,有母女两人在那一趟旅程里像童话故事一般,不可思议的际遇。
纪老板从主管室的玻璃门探出头来:“咦!这堆人怎么下班时间刚到就跑光光?童亚澐!妳帮我传一下讯息给下午外出去找客户的阿祥,叫他顺便去影印店帮我把装订好的东西拿回来。影印店的住址在这里,妳直接照下名片传给他,跟他说动作快一点,六点半以前啊!他若来不及,妳就得去帮我拿回来,不然人家店要关了,放两天假到下礼拜一早上十一点才开门,我就来不及了!”
说着,便将一张名片丢给了她。
菜鸟上路,公司里的主管同仁大小杂务随手丢给她,也是常有的事。还想继续领这份薪水,就得摸摸鼻子、陪笑概括承受。
完成了老板的交代,将讯息传出去,却直到老板关了灯离开,她也准备下班手机却都没有回应。童亚澐一急,看看名片上的地址,幸好偏离幼儿园的路不会太远,还是自己下班去一趟,然后接小语。
运气还不错的是,赶在六点半以前摩托车飙到影印店,也取回了老板的文件,终于可以去接宝贝。童亚澐满脸欢喜松下一口气,正要牵出摩托车,却一个力道没捉稳,瘦弱的身躯连人带车猛向侧倾。
“啊!”突然的惊吓不禁让她失声叫出,紧闭上双眼等待那狼狈而痛苦的摔跌。
顷刻间,却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稳稳地拎住了她的肩背。
没有跌下去?竟然没有跌下去!而且,摩托车同时也被扶起!
童亚澐困惑地睁开眼,又更困惑地瞪大了一倍,眼前一个高挺的男子,绽起左侧嘴角梨涡,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字字声声语带支吾,只透露出她的讶异和羞赧。
意外的来者正是宋梓洛,松开抓着她的手,扭起眉不解地反问:“这地址不是妳传给我的吗?”
童亚澐莫名地歪着头:“我没有传……”忽然一个会意,让她咬住了下唇,涨红着就像鲜切鲔鱼生鱼片般的脸色,低下脸埋在双手掌间。
“我……传错了!”难怪那个阿祥一直没回她讯息,原来是自己这个大笨蛋,慌乱中竟将名片传错了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冏得不知该如何说下一句话的童亚澐,只得假装镇定把心思放到摩托车上,伸手一拉,立正了摩托车。
不理他好吗?不理的话可以吗?
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只为了向她要这一餐!那他到底要甚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心情和思绪也就这样慌张了起来?
“为什么故意不回我的讯息?妳想耍赖?”宋梓洛后退了一步,声音里似乎悄悄地蒙上了些晦暗的色彩。
就是那淡淡晦暗的声音,让童亚澐感觉心虚,倒吸一口气,压低了语调辩称道:“我没有故意不回,我最近真的很忙!”
宋梓洛看着她冷淡的反应,幽幽地挑开问道:“妳是在躲我?”
童亚澐转过身,眼眸却依然不敢抬起,试图解释:“我为什么要躲你?不过就一顿饭,我不会耍赖,但今天真的不行。小语……幼儿园老师下午打电话来说她不太舒服还有点发烧,而我却一整天已经忙到都没办法提早去接她,所以我今天真的没空可以请你吃饭!”想着那小宝贝的委屈,湿润的一点晶莹已经开始回绕在发红的眼眶里。
“小语……又生病?怎么那么刚好?”宋梓洛皱起了眉。
她终于忍不住,也微微地嗔怒起来:“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那么刚好。看来你还真是我的瘟神,每次遇上你,小语就生病!”
这一抱怨,却反而让他笑了出来:“或许妳应该说我是妳的幸运神,每次小语生病发烧,我就会刚好出现帮妳的忙。”
“拜托!我真的很急!”她再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想逃开他的眼光,他的浅笑,那一切会让她乱了分寸的讯息。收好了手里的文件,再戴上安全帽,便要跨上摩托车。
“很急?等等!难不成妳想骑摩托车载着发烧生病的小语去看医生吗?”他瞠大了眼,施点力便按住了摩托车。
“不然怎么办?我以前也都是这样的呀!难道要派人抬轿子去吗?”童亚澐撇起了嘴,没好气地看着宋梓洛。
眼前这男人不但身分背景跟她冏异,思考逻辑也和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该不会是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转世吧?
“摩托车放着,我载妳过去,生病了至少让她躺车子也比较舒服吧。”他的声音柔软了下来,动作柔软了下来,态度却一点都不柔软。抓住了她的手腕,便往停在路旁一辆银灰色奥迪走去。
副驾驶座车门一打开,她瞇着眼睨向他,脚步已僵硬,他却笑笑地说:“妳别想太多,我曾经跟小语打过勾勾,要跟她做好朋友。所以,我这是为了帮我的好朋友,跟妳无关!”
童亚澐鼓胀着双颊,扭着眉脱下安全帽,才跨进车子里,胸口激躁的鼓动已经毫不客气地声声响敲。
跟她无关的话,那她又能说甚么?
坐进驾驶座的宋梓洛,替自己扣上安全带,却促狭地道:“安全带……不需要我帮你扣吧?幼儿园在哪里,妳带路!”
是愤怒还是羞意,让她从耳朵到头皮都感觉烫灼灼地烧辣起。这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介入她和小语的生活,她却一丝抗拒都无法坚定,连扣上安全带环扣的手,都摸索半天才好不容易扣进。
夕照西天晕染的红光已被乌云遮去大一半,日落前最后的一眼睨视着大地。
炫亮街灯下,停在馨心幼儿园大门前,是一辆银灰色奥迪斜斜拉长的车影。稀寥的校园,仅剩屈指可数三、两个家长接应孩子的情景,落在宋梓洛眼里似乎有点凄清。
印象中是母亲上飞机前夕,最后一次来幼儿园接他,温婉而轻柔地牵起他的手。虽然每每宋梓洛总是那倒数第一个离开的小朋友,但是待在幼儿园的行政办公室,只要手里把玩着一架他的小飞机,便能够安安静静地耐心继续等候。
飞机飞远了,永远再不见那双温柔的手。纵使二叔每天会安排司机大叔早早来接送,但是回“家”的感觉已变得沉重又陌生。
童亚澐急急地推开车门,奔向幼儿园里日光灯通亮着的办公室,还有一群小孩子围坐在一旁小圆桌玩着积木。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站了起来,一脸如释重负地指着屏风后面的小床:“玟语妈妈妳来了!刚刚帮她量最后一次耳温是38度,已经叫她多喝些水了,不过,可能还是需要看一下医生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