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当?这人若不是存心来敲她竹杠?那应该就是存心来找碴的吧!
他不愿明说,她也不想究问。就到这一顿饭结束,最好,就好。
她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为自己过度的反应觉得可笑,这不就着着实实地泄露自己不安的情绪,
“我真的没有那么小气好吗?好啦好啦!我想到一家了,那儿有儿童游戏室,小语很喜欢,停车也方便!”
上车之前,尴尬的气氛慢慢融化,炙阳炫目反射映出车窗旁的身影。只要当作像一般朋友一样吃饭聊天就好,总归自己并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深深地再吸一口气,不管如何,都得让自己保持多一些理智清醒。
童亚澐指引他来到一家典雅古风装潢的复合式餐饮,小女孩立刻眼睛亮了起来,低声着:“溜滑梯!溜滑梯!”刚才上车前被妈咪责骂的小委屈也瞬间飞散如尘埃。
奥迪在门口停住,宋梓洛让母女俩先下车,便径自随着停车场标示开去。
这个时间点刚好是用餐巅峰时间,她牵着小女孩走进餐厅里,见到餐厅里似乎接近满桌,东张西望一翻,有些担心对着柜台问:“有位置吗?”
柜台小姐抬起头,一展亲切微笑:“请问几位?”
她微微皱起眉说:“三位!”
假日请人吃饭没有预先想好订位,实在有些失算,只是平常母女俩习惯了简简单单,若没开伙就是便当、快餐或小吃面食解决,没什么机会需要餐厅订位。和同事吃饭聚餐来过两、三次,都不是她连系,倒真是没想到该先订位的。
柜台小姐询问了内场,给她一个回答:“对不起,稍等一下,有一桌刚空出来,清理好马上给妳喔!”
太好了,不必等太久!童亚澐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女孩眨眨眼睛乞怜哀求:“妈咪,我可以先去玩溜滑梯吗?”
她放心地点点头,瞧着童玟语熟悉地往游戏室跑去,老练地脱下鞋,绕过一群不认识的孩子,自己玩起溜滑梯。
门口附近座位上,一群大男生扰嚷的喧笑却引起她的注意。交谈的内容像是炫耀比论著自己有多少经验,征服多少女孩子,她不禁侧头余光瞥了一眼。就在她似乎瞄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时,急急地再回过头来,但却已经来不及。
扑天盖地的漩涡像是要把她吞没,噩梦一般的魔手像是勒紧了她的咽喉。她低低地垂下头,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只希望那个人不要看见她,或许假装不认识对彼此都好。
若真的从来都不曾认识,该有多好。
等待的时间,分分秒秒都是踩在针尖上的煎熬,童亚澐只希望服务生赶紧来带位,或者宋梓洛赶快停好车进来。因为她现在的位置,正巧在最显目的门口,每次只要餐厅客人进出,门上那串悦耳铜铃,便叮咚敲着厚重的玻璃门,提醒人不自主地目光一瞧。
当那停止流动的空气,伴随着让人窒息的惶躁,紧紧揪住她的眉稍。她似乎感觉到一个眼神的注视,就像聚光灯一般落在她身上,胸口紧紧压迫着一颗随时爆破的气球,还在持续无止尽地继续膨胀中。
无法逃开,或者躲藏起来,逼近的黑影瞬间已来到身后。一个宏亮潇洒的声音,曾经在她想听时听不到,而不想听到的此刻却又清晰地响起:“嘿!妳是童亚澐吧?好久不见,变越漂亮了!”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思考该如何反应,却更加重她的心神不宁。
尴尬却又不解的是,那人怎么能够如此若无其事地站到她面前跟她打招呼,如果不是脸皮和铜墙铁壁一样厚,许就是连脸羞耻心都没有。而她,竟只是那样的男生口中,征服过的女孩之一,却赔上了一辈子无法抹去的伤口作为代价。
当那时她怀孕的消息像旋风狂扫过她单纯的校园生活,一度以为那男孩的不回应,是因为父母的阻挠,就像她极力抗争,而父亲仍要提出告诉一样。她害怕对簿公堂唯一的下场就是双方撕破脸,她说是她自愿的,她爱那男孩,想跟他在一起,最后得到的却只是父亲的一个巴掌。休学安置在机构里养胎的最后两个月,辗转从同学口中知道,在她休学的那段时间里,那男孩竟又公然在校外和另一个女孩出双入对,她才终于彻底死了心。
“自己都不爱惜羽毛的女孩子,也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这是她再次复学后,同班的学妹私底下给她的评论。残酷,却也是事实。对她来说,已经丢失了最珍贵的羽毛,失去的爱也已经没有甚么值得可惜!
望了一眼游戏室里的正对她挥挥手的小女孩,童亚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愿孩子的单纯,永远不会知道她那难堪的过去,和那孩子有关的过去。
“哇!怎么不理人哪!”那人随着她的目光游移,却霎然讪笑起来:“那个……该不会是……我以为妳送出养了!不过......搞不好又跟人生的谁知道!”
童亚澐一个回眸怒眼,无名炽火窜升而起,烧净了不安和迟疑,狠狠地丢出一句:“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跟随玻璃门的一声叮咚,带进一个高挺身影,那结实的手臂在她没留意之前便轻轻揽住她的肩:“怎么了?有位置吗?”
他,似乎是看到了她当下的困境。
跑堂的服务生这才匆匆地出现:“对不起!久等了,这边请!”轻快的步伐,领着他们往后方的座位区。
“跩甚么?会勾搭男人了不起啊!”耳边犹有如碎语一般的滴咕传来,但她已经决定,让所有不堪入耳的话,都像风一样吹过无痕迹。
方才坐下来,童亚澐连自己都未发觉便不自主地叹了口气。
宋梓洛凝起眉头,小心翼翼地问:“认识的人?”
“不认识!”她急促地回应,却一脸虚脱的郁结,神色间似乎流荡着矛盾的气息。
“妳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太……”宋梓洛才说到一半,服务生恰端来茶水,打断了他想询问的话。
服务生放下茶水后,顺便拿起桌边的点餐单说:“麻烦直接在单子上划记,然后再到柜台点餐和结帐就可以。”
宋梓洛拿起点餐单瞧着看着,抬头正想问问她的建议,只见她伸出苍白的手,低头不语捧握住眼前的水杯。
喝点水,冷静!冷静!童亚澐不断在心里替自己喊声,却感觉手指和双唇一样麻痺无力,让她连个杯子都捧不起来。
“啊!”水杯翻溢就在半秒钟的犹豫里,透明的液体沿着桌面泛流开来,也溅湿了她的手、她的心情。
幸好倾倒的水量没有太多,宋梓洛抓起桌子旁的纸巾挡住了几许,又塞了一叠到她手里。
“不舒服吗?妳的脸色……很苍白!”温暖的声音含着沉重的忧心。
童亚澐别过头,却无法忍住鼻头的酸涩漫淹至眼眶。为了不让泪水淌下,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忖思了许久,终于语细如丝地开口:“那个人……是小语的爸爸。”
再度迟疑半响,微微地回过头却又不敢直视他的眼,就怕那清亮的眼神会让她在他面前溃堤,低哑着声音平缓道出:“我发现自己不舒服的时候,我们俩都只是感情上升期。但是自从他知道我怀孕,我就没再看过他,上法庭的时候,一次都没来,连我的电话都没接。”
就因为知道宋梓洛的微笑、他的温柔,藏着没有说出的暧昧。她抛尽了最大的勇气,将这样的过去摊开在他面前,就是不希望为了维持甚么样的形象和尊严,而有任何隐瞒。
如果他够聪明,是否该离她远一点?感情上升期就怀孕生子的她,并不是甚么清纯的好女孩!
或许早就约略猜测到那男生的身分不寻常,宋梓洛没有露出太多惊讶表情,但心里却仍为她揪痛起来,恨不得走过去拎起那个人的衣领,给他一记重拳。
“如果在这里吃饭会让妳觉得不舒服,那我们就换一家吧!”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轻咬微颤的唇,他紧皱起眉,担心旧伤再次掀起,会让她无法承受。此刻只怪自己无法毫无顾忌地走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为了给自己更多勇气,她笑出声音:“没关系,过了这么多年,就当做不认识。”
不要同情,不要悲悯,所以她也不要如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小猫向谁摇尾乞怜。
一念至此,让她终于平静地抬起头,看着坐在眼前的男人:“那时住在安置机构里,一位老师对我说:伤口在哪里,疗伤的路便往哪里。要让伤口愈合,最好的办法不是把伤口盖起来,而是要不断打开清洗、打开清洗,然后再加上足够的坚强和养份,伤口就会愈合得很美!”
宋梓洛仔细地听着,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才问道:“那养份……是甚么?”
童亚澐笑着摇摇头:“没说,只叫我未来好好去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