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语好些了吗?希望不要再常常生病！”
“早安！今天出门时有点下雨，妳那儿也下雨吗?”
“午安！吃饱了吗?”
“晚安！今天有些事忙得比较晚，刚洗完澡突然好想吃清粥小菜！”
“星期日要去美国一趟，星期四才回来，然后会去中部一趟！妳会在家吗?”
“刚到美国，现在这边是早上8点，妳那边应该是晚上11点，睡了吗?”
“妳在看着留言吗?”
星期四来中部，那会跟她有甚么关系，一顿饭偿完人情还由有未了的事找她来着吗？童亚澐望着一长串的讯息，虽然不再是孤伶伶地一行字，但却如独角哑剧一般的无声地演绎着。踌躇着是否该给予任何回应，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每次短短简讯传来的叮咚声，都清脆而响亮地敲在她心门上。
要斩钉截体地告诉他别再打扰吗?还是委婉地劝他把心思放在别的女孩身上?
但，似乎又都不太适合！因为他也从来没有清楚地对她告白过，她又如何直断地拒绝。如果万一是自己会错意，那不是反而尴尬糗极了。
她很想故意忽略，只是每次手机叮咚响起，她还是无法抑制地将讯息点开来看。那字里行间传来的温度，却也偶尔会让她勾起心里一泓暖流。
夜里哄了女儿入睡后，她才刚洗完澡，脸皮半垂着翻动东瀛文检定书，试题上的东瀛文字落进眼里像蚯蚓一般爬行，快要将眼皮黏上。
又是一声叮咚传来：“在吗?”
她哼笑了一声，忍住了即将开启手机按键的手指，打起精神做完一页试题，继续翻到下一页。
再一次叮咚：“我现在人在妳家楼下，妳们睡了吗?”松散慵懒的感觉一下子如同触了电的麻刺，让她猛然盖上手机，瞌睡虫也瞬间被压死在手机下。
什么？
在楼下?今天是哪一天?星期四?已经星期四了吗?
童亚澐放下笔，斟酌好一会儿，才打开手机、点开讯息，胸前已经鼓噪地如巨浪奔腾而起。时间显示十一点十五分，这深夜子时的静谧，让不自主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显得有点嚣张得过了头。
她走到窗台边，偷偷掀起窗帘往楼下一望，果然透过树梢隙缝真的看见一席白衬衫的身影。
怎么办？是不是该和他说清楚?这令人烦扰的暧昧！
她随手套起一件长外套，盖住单薄的睡衣，急奔下楼，匆匆地打开红色铁门。一席白衬衫卷起的袖子露出半截坚实手臂，一双包裹在西装裤里修长的腿在梧桐树下伫立。那男子清朗的眉宇虽然还带着些许倦意，但左侧梨涡在见到她的同时，便释怀地微微地展开。
过去一直都是绑着马尾或梳起小发髻，宋梓洛从没见过她长发批垂在肩上的样子，急喘着下楼的绯红双颊，让她看起来添了些许妩媚。那纠结于已读未回的烦闷，终于在瞬间得到纾解。
下午从机场出关随意买了个潜艇堡果腹，宋梓洛便到停车场去取回他的银灰色奥迪，然后直接杀到台中，二叔和江院长的铁板烧饭局已经进到主菜。
这些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们特意把他的座位留在江院长千金身旁，用意当然很明显。一场表面上谈生意，实质上如同相亲一样的餐宴，让宋梓洛无可避免地又戴上微笑的面具。
而他，脑海里却始终一直唸着一个身影。
秋夜风微凉，童亚澐皱起眉把外套拉更紧了些，支吾地问着：“呃……小语睡了……但……我不能离开太久。你有事吗?我还……欠着你甚么吗?”
一路飞机到现在将近两天没有打理胡渣，让宋梓洛看起来有些粗狂，但那带着倦容的双眸仍旧神采奕奕。当他慢慢走近，她突然感觉燥热得窘迫：“你……怎么……”童亚澐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你看起来……很疲惫！”
“今天刚从美国回到绿岛，中午才下飞机，晚上在中部这里又有饭局。”他解释着。不过，如果他的讯息她都看到了，应该会知道这些事。
宋梓洛从身后拿出了一只半个枕头大的茶棕色小熊布偶，绽笑起来右嘴角下的梨涡便深深陷入：“这个……在旧金山机场看到的，觉得很可爱就买了，给小语！”
她皱起眉，不置可否地接过小熊，嚅嚅地问：“刚下飞机这么晚又跑过来一趟，就为了送这个给小语?”
“不是！其实……”一丝坚定混杂着一丝犹疑，曾被拒绝过的难堪他并不是没有尝过。
他到底要说些甚么？这样的氛围扯起童亚澐胸口急骤的搏动。不等他继续说完，她立马急急打断：“小语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他将眼里那道焦躁轻轻放下，却放不下期待的牵绊。挑开的话题如同子夜街灯的光炫，或许能让暧昧的感情完全释放，也或许会让彼此都受伤。
“可是，这样真的会让我很困扰。”童亚澐含糊地推辞，配合急喘的呼吸，似乎一直没有间歇过，而此时更加清楚地加重起来。
许多事，还是得说清楚。就算是会错意让自己丢了脸，还是得先撇清吧。
“为什么会困扰？”而他却似乎硬是想把局面弄得更混浊，毫不留情地说：“还是妳怕妳也会喜欢上我?”
“你……”童亚澐忍不住瞳孔放大，倒吸了一口气：“你不要乱猜！”
为什么?她有些气自己，那样迷离而深峻的眼神，她就是无法自信地和他对看，然后冷冷地说不是。却仅剩混乱一句含糊“不要乱猜”，没有否定的气息，只是更加显露出她的仓惶，她的不知所措。
让人悸动的梨涡再度漾起，将她的心思也一并卷入昏沉的迷雾，高挺身影缓缓靠近，她却退到与红色铁门仅剩一厘米的距离。
当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耳侧，撑住红色铁门，柔软的鼻息轻落在她刘海垂散的额庭，她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屏息着承受他暖热的贴近。
梧桐枝叶在身后窸窣地随风吟咏，像是为这醉人的深夜提诗落款。从黑幕天际筛落而下的雨丝，也涓柔轻泠地撩动了心泉的宁静。
或许就这么大胆情不自禁落下一个缀吻，单手在她颈后揉捻着细致的发丝，臂膀紧紧将她包围入怀，弥补这些日子以来魂系梦萦的念想。第一次感觉，如此强烈的感觉，舍不得离开眼前这女孩身上沁绕淡淡玫瑰香浴露的幽馨。
终究，宋梓洛还是没有恣意放纵自己的欲念，大举进攻，只是在她耳畔留下细声：“其实我只是……很想见妳一面，因为妳一直不回我的讯息。”
她低头垂眼，紧抱住小熊挡到她和他中间。轻柔的声音像是醇酒那样香浓、那样清晰，醺得她连将他推开的勇气都没有。
绵雨润渍浸湿了双颊，沿着下颔冉冉滑落，泛起一股冰凉的颤意。童亚澐抿住下唇，方才那如热流般的气息撩烫过的地方，却变本加厉地灼热起来。
宋梓洛退开半尺，伸手轻轻将她脸上水迹抹去，温柔一句：“下雨了！妳赶快进去，我也得回去了！”在她抬起头还瞪直大眼望着他发怔的时候，便将她推入红色铁门里。
滂沱雨声，阵阵打在窗棂，在童亚澐迟迟未能入睡的凌晨两点半响起，雨势越发犀利，濡湿了僵直的情绪。方才一楼红门外让她震摄的贴近犹如深刻的烙印，在感觉里、在记忆里、在心湖里，卷起暗涌波澜。
童亚澐望着身边熟睡的女儿，枕旁是今晚刚从手里接过的茶棕色小熊，深不见底的黑珠瞳像是那人的眼睛。画面一再闪过老旧底片般一张一张或淡或浓的显影，那人靠近的鼻息彷彿此刻还轻吹着她的脸颊，她将头脸反覆埋进厚被子，又打开又拉起，还是摆脱不了热烘烘的躁炽感，由心里漫淹到耳根。
两个多钟头过去，她依旧无法明明白白的思考，干干净净的理清。那是他的告白吗?如果是的话，那她该如何回应？下次若他再来，要如何回应？
“我没有欠你甚么了，你别再来找我！”
“我已经是有孩子的妈妈，我不适合你！”
“你会遇到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
“你只是一时昏了头！”
哇！老天！哪一句不是之前就已经在心里练习很久，但这些陈腔滥调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用打字的好了，传简讯比较快！
打开手机，看到LINE上的讯息停留在昨夜11点15分最后一句，手指还未落，她竟然却开始有一滴滴失落的感觉。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是回到家了，可是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留言，她却反而有些失落起来。
失落的是，在他贴近时，她紧瞇起眼的那一刻，原本以为有些甚么就要发生。
一夜的大雨湿漉漉地落到早晨未稍停，童亚澐黑着眼圈披上雨衣，把女儿送到幼儿园，赶在最后两分钟前奔进办公室打卡，撩乱的心思和衣襬一样也沾染着泥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