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电梯前，长者殷殷提醒。虽满脸祥和带着暖笑，但似乎已看出宋梓洛的心神不宁，铿锵有力的交代中，仍是让人不得不谨慎应对的气势。
“是，二叔！”宋梓洛郁郁蹙眉地点了头。
安置好公文包和办公桌上的公文，梁祐离迳往二楼的业务部。原本闹哄的办公室，有人吃着早餐，有人嘻笑聊着天，有人座位上还空着。
眼尖的工读小妹看见宋梓洛暗黑的脸色，“梁特助早！”就像猫儿脖子上的铃铛一响，扰起办公室惊鸿，几条身影襟声各自窜回座位，假装忙碌的样子。
“你们戴主任呢?”宋梓洛望向办公室最底侧的空座位，转身随意抓住一个眼神便问。
鲜少听过他说话语气如此严肃，每个人都傻愣着不敢出声。
最资深的乔大姊支吾开了口：“嗯嗯！戴主任……今天去高雄出差，我帮他职代……”
“家里没大人呵？难怪一大早每个人都懒懒散散。那负责旭安医院的阿君人呢？都这时候了还没到吗？”不知打那儿来的一把火，闷烧着宋梓洛胸口，一连串的问题批得业务部鸦雀无声。
乔大姊半晌才沙哑着喉咙，怯怯指向休息室：“呃……阿君已经来了，在里面……倒水……”
宋梓洛眉头皱得更紧，转个身径自走向休息室。一开门，只见两、三个人员围在圆桌喝咖啡，乍然抬起头惊吓地望着他，而他要找的人还站在咖啡机前煮着咖啡。
“梁特助早，”围在圆桌的几个人含着尴尬的心虚，一回神立即站起来。
“阿君你……”原本正要抑下脾气交代事情的宋梓洛，见到桌上某支手机上的一张纸条，顿时心口闷烧的小火苗，猛然炸开叱咤作响。
宋梓洛直直地盯着纸条，手机主人尤丽雯开始手掌冰凉泌出冷汗，一把抓住手机和上面的字条想要藏到口袋中，却立即被宋梓洛抢过。
“这是甚么?你们……在调查我的私事?”捏住纸条的手指，用力蜷起，像是随时一拳就要往眼前的女人脸上挥去地颤抖着。
尤丽雯干涸着喉咙，嗫嚅地说：“不是……是……唐秘书……”
“唐秘书？”纸条上的名字，揪扯一丝青涩暧昧不明的情感。连他都不曾直接问得的电话，就是怕太过唐突。但那唐佳荠似乎上次偷阅了他的手机，又不知从哪儿查到童亚澐的电话，这女人到底打着甚么心思，便让他匪夷所思。
“这手机电话是哪里来的?”他冷凛地问。
“因为……童小姐的爸爸刚好住在旭安医院，我又刚好……那个……庄医师……”丽雯一脸青绿就要飙出泪水，语无伦次低声地解释。
“庄医师?”宋梓洛怀疑地提高声音：“我不相信医院会随便泄漏患者和家属的隐私！”
“不……不是，是我……刚好走过去……看到她自己写的……他爸爸是庄医师的病人……”尤丽雯拱起双肩，断断续续陈述，引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窘迫。
休息室门再开，是乔大姊毫不知情地探头而入，“丽雯，客户电话……”
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儿，乔大姊噤声退头而出。恰让丽雯也挣了机会，“那我……出去接电话。”一溜烟似地逃出休息室。
摊开手里写着斗大“童亚澐”三个字和一排电话号码的纸条，想起那数通再也看不到回应的留言，宋梓洛似乎大致明白怎么回事。
踌躇了两天，入夜后思绪的沉淀，让他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电话号码。
电话另一头悄然寂静好一会儿，稚嫩可爱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来：“喂！你好，我是童玟语，你是谁?”
绷张的心绪，在听到不是她亲自接的电话，竟让宋梓洛有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笑着道：“小语吗?我是Yuto叔叔！妈妈……在旁边吗?”
“Yuto叔叔，我好想你！”手机里兴奋地高喊的声音响起：“妈咪在洗澡。”
他简单地问了句，“妈咪……最近好吗?”从天真的小女孩嘴里旁敲侧击，或许是比较简单的事。
“妈咪……好像……不太好。”童稚的单纯尽是诚坦真实，不加掩饰支吾的说。
宋梓洛有点担心地接着问：“为什么不太好?”
“因为……阿公生病了，还有……妈咪好像很生气。”
宋梓洛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疑惑里夹杂些许不舍：“妈咪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不认识的阿姨打错电话给妈咪，妈咪就生气了。”小女孩不懂大人世界的复杂，只是近日亲爱的妈咪情绪郁沉，敏锐的小心灵终究有所察觉。
无法断知女孩所谓打错电话的阿姨，是否和他猜的一样，是否与石沉大海的留言有关，便教宋梓洛忐忑难安。
“下星期小语生日，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好吗?”至少，答应过孩子的承诺，绝对不能黄牛，倒成为联系的借口。查阅了日历，那一天并不是假日，但若孩子开心，他向二叔请个假应该是不会太困难。
当他脑子还在盘算着，小女孩不置可否地回应：“嗯……但是……妈咪已经说下个星期六要带我去公园野餐，庆祝我的生日！”
“星期六吗?那……我们就星期六去游乐园好吗?叔叔来接妳们。”或许只是顺个水、推个舟，她应该也很难不答应吧？
“好！”小女孩开心地几乎叫了起来。
“妳记得跟妈咪说，下星期六早上八点叔叔会来喔。”他并不想瞒她，让她有被欺骗戏弄的感觉，他宁愿想象她期待着、盛装等候他来到的样子，就像那时看到她穿上浴衣、梳起发髻的惊艳。
小女孩才挂掉电话后，童亚澐从浴室出来，走进房里，方才隐约听到电话响起，随口问女儿：“刚刚是我的电话响吗?”
“嗯。”童玟语若有似无地随便应声。
“是谁打来的?”妈咪这样一问，让小女孩畏怯了起来。
妈咪如果知道是她向Yuto叔叔索要生日礼物，应该会更生气的。
童玟语狡黠眨了眨眼睛，“是……打错了……”
父亲的检查告一段落，最坏的结果可能会如何，主治庄医师已解释过不下两三回，但童亚澐犹仍一头雾水。
“更好的办法？我刚刚跟你说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先手术把能切的切一切，然后就是化学治疗和放射线治疗。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怎样当然是自己决定，如果有确定要开刀，就跟我们医师助理说一声，然后帮你排时间。只是要提醒你们，最好不要拖太久，不然肿瘤越长越大、扩散越多就越难处理了。”庄医师一脸严肃，医师助理跟在后方大眼盯着，等候他们的决定。
“那就麻烦帮我们安排……”外行的当事人，也只能任由权威者说了即算。父亲耸肩苦笑，无助地看着她。
手术的日期敲定，就像横在眼前的红线。送了父亲出院回老家，心里的纠结就没松解过。她得上班，孩子得上学，日子得继续过下去，此刻的她还能两地奔波，但父亲若开了刀之后，每天早晚需有人关照，不知又该如何打算。
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扰人的感情之事，掩盖在真心底层的失落，很快就会被时间湮灭，她是这样觉得。
周末假日童亚澐仍旧起了大早，因为小女儿嚷着说野餐想吃妈咪捏的饭团。没有高级的生日礼物、没有丰盛的大餐，连蛋糕钱都省下，就仅仅那般小小心愿，至少是目前的她能做到的。
“我要吃这样……两个，都要加宝宝肉松喔！”小手伸高高比了二，想一想又再多加了一根手指：“不不！这样好了，三个。”
“三个妳怎么吃得完？贪心鬼！不行，最多两个给妳。”
“不够不够啦！我吃得完！早上吃一个，中午再吃一个，然后下午再吃一个！”古灵精怪的大脑里，不知想着些甚么，嘻嘻嘿嘿地笑了起来。
饭团刚捏完第三个，小女孩就开始不停地催促：“妈咪好了没?快一点，快一点，不然会来不及！”
“为什么来不及?只是去公园野餐不用这么着急好吗。”童亚云没好气地回应着，开始捏起第四个饭团。
“不行！八点，会来不及！会来不及！”小女孩拉着她的衣袖，急急地说。
童亚澐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地问：“为什么八点?”
“因为Yuto叔叔说八点！”话一出口，小女孩才惊觉说溜了话，急急地摀住自己的嘴，却已来不及。
“Yuto叔叔说八点?童玟语！”童亚澐诧异地瞠视着小女儿，“什么时候Yuto叔叔跟妳约八点？”
出口的话已来不及掩藏，童玟语只好心虚地据实回答，“Yuto叔叔……上次……打电话说八点......”
“上次打电话?是哪天晚上，妳骗妈咪说是打错电话那天?童玟语，妈咪有没有教过妳小孩子不能说谎！”
努力地想再次关起心门，拒绝了和那男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不让自己有丝毫后悔的余地，也试图排除惹上任何麻烦的可能，却没想到一切都功亏一篑。
稚嫩脸庞胀红，眼里泛起滢滢泪光，抿嘴怯怯地说：“Yuto叔叔说要送我生日礼物，我……我怕妈咪会骂我，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