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换病房?”这下童亚澐更是一头雾水,直觉该不是父亲的病况出了甚么问题。
“刚刚院长室的秘书特别打电话下来交代,不是……你们说要要转头等房?”护理师笑一笑,露出无辜神情。
“头等房?应该……是搞错了吧?我们不会去住头等房?”童亚澐瞠目结舌地嚷着,又觉得有些荒唐,这搞错病房的可能性还真越来越高了。
“不是吗?那我等会儿再帮妳确认一下。”护理师讪然地耸耸肩,诸多琐碎砸事还在等着,便兀自推着车子进了病房,留下了走廊上还在低声嘟嚷着的童亚澐。
“院长室的秘书……是不是弄错了?”
站在护理站理翻着病历的医师助理,听见她们方才的对话,瞧望伫立在走廊上发楞的童亚澐,斜斜转过身来:“应该是宋梓洛宋先生交代的,你要不要打电话跟他确认一下?”
恍然明白看护费及头等床事件的疑云,殊不知该是感恩还是生气。
“不必了,我们今天就打算出院。也麻烦妳们帮我把钱退给他,我爸这几天的看护费,我还付得起。”
看护费她可以自行负担得起,头等病房她也不需要,她只想要一如往常平平淡淡的生活。她知道这是宋梓洛真诚释出的善意,可这样的人情,对她而言却只是隐形的沉重压力。
“出院?童先生不是明天就要开刀吗?”
“对不起,应该早点向庄主任报告,我们决定转到医学中心做达文西手术,真的很抱歉。所以,非常感谢庄主任的照顾,今天再麻烦您向庄主任说一声。”
考虑了一个多星期,每天看着父亲日渐虚弱消瘦,她真的不忍。至少还能这么与父亲和女儿一家三口朝夕相伴,不管未来仅余的日子长短,若能让老人家少挨些痛苦,也是她最后还能为父亲所做的。
四处打探讯息,一次达文西手术约莫得耗掉她半年的薪水。父亲存款的余额还能支付部份,医学中心的医疗费用也尚可分期付款,再想办法省吃俭用些,总有天能还得完。
还在心猿意马的当下,也为逃离这人情压力,推波助澜一把。或许,这会是一个比较恰当的决定,别再有多余的牵扯,让自己断舍不清。
而在宋梓洛接到一通让他忐忑的讯息时,正从会议室开完会走出。
“童小姐今早要说要办自动出院,要把童先生转到医学中心做达文西手术,也要把看护费用还给你,所以先跟你报告一声喔!”
达文西手术?来自旭安医院庄主任的医师助理的简讯,让宋梓洛不禁蜷起眉心。
那倔强的女人不但将他的Line和电话全部封锁,把看护费退还,拒绝他的帮助,还打算让父亲接受达文西手术。
当然,转院至医学中心接受更高科技设备的治疗,对他的父亲来说该是件好事,可她的经济负担不成问题吗?
“帮我跟梁董说,今天我有些私事要到旭安医院一趟,回头再向他报告。”简单回头向一位菜鸟秘书交代完,宋梓洛便急急下楼。
正要离开公司大门,忽见一位身材纤细的年轻女子从对街走近,对着他扬起笑颜。宋梓洛迟疑半晌,才从嘴里迸出两字:“大嫂……”
“大嫂怎么会到这里?”咽下一口尴尬的不安,宋梓洛停住匆忙的脚步。
“刚好搭公交车到附近……附近的妇产科诊所产检刚结束,”女子脸上漫起绯红,拿出背袋里的一本孕妇手册,在他面前娇羞地亮过一眼,“回家前就顺便来找你。”
“大嫂怀孕了?恭喜你们呀!我要准备当叔叔了。”他轻描淡写笑笑地带过,只是曾经心仪的女子,和他人结婚后,又有了喜讯,心上要不五味杂陈都难。
“嗯,谢谢!我也是这个星期才发现的……”女子仔细地收好孕妇手册,赧然的抿抿唇,却欲言又止。
她心里想着甚么,宋梓洛没能猜出,自从她和大哥婚后,与她便从来未曾单独交会过。这突如其来地出现,绝不会只是为了告诉他怀孕的讯息。
“找我有特别的事吗?”他刻意掩藏胶着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也没甚么太重要的事,只是唐秘书打电话给我,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又听到三叔和你哥在聊,我想……”
果不出所料,他终于豁然明白罪魁祸首是谁,又是为了甚么目的。
“唐秘书?她是问我甚么事还要打电话给妳,真是莫名其妙了。”宋梓洛嗤之以鼻的一声。
“是呀!我也是告诉她,你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依我听到的消息,你现在交往的对象似乎……”她瞪着大眼耸耸肩,那怯嚅的神态,让他再度想起十多年前公交车上的女孩。
“妳这样还要搭公交车回去吗?我正要离开,顺道送妳回去吧。”他意图扯开话题,又担心让公司里的同事见到两人在此多生事端。但这秋老虎的炙热连大男人都晒得头晕,不理不管丢她一个纤弱女子自行等公交车回家,终究也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吗?我伤了你的……所以你才会急着想要填补你的……”女子似乎有所顾忌,语不成句支吾的继续问。
“妳想太多了,我甚么时候要和甚么人交往,都和妳没有关系。”
撇清关系,宋梓洛再也不愿让任何阻碍,干扰他此时心中的意念。将她送回家,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车,就像对初恋的懵懂和执着做了一个完整的告别。
对于感情的事,他向来习惯直来直往,不善于察觉对方的感受。一厢情愿的自作主张,或许正踩中童亚澐的自尊,却不知该如何弥补,是否还有机会弥补?
手机无人接听,LINE上未读未回应,缘份至此,似是落入静湖中的一粒沙尘,殒落消失。宋梓洛一路驱车上高速公路,直往旭安医院,只愿童亚澐和父亲离开医院之前能再见上一面。
“转院了!大概十几分钟前已经离开咯!”再次回到那个病房,得到的结果,教他着实后悔为了另一个女子而耽误时间。
“转到哪个医院?”
“不知道耶!他们是从这边办自动出院,只是申请了一堆病历摘要和检查报告结果。”
交由医师助理之手留给他的一个信封袋里,除了信封上的属名,和里面包藏得好好的看护费之外,甚么也没有、只字词组都没有。
他沿着电梯往下,经过往往大厅路上的门诊区,穿越熙熙攘攘的大厅,这午后的医院似乎有些不安宁。宋梓洛四处顾盼,往着大门和停车场的方向,搜寻着一个个可能的身影,还是失望了。
最后的联系断了,牵挂的线也了。宋梓洛在小巷子里的梧桐树下独伫,盘旋残叶一落,染黄满地揪心的眷恋。红色铁门上塞满广告邮件的一个信箱,传达主人多日未归的讯息。
中部拥有达文西手臂的医学中心不在多数,就算靠着过去在医疗界的人脉打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样的大张旗鼓,就算寻到她的消息,或许只是让她更为难。更何况如果她并不是留在中部,而到了其他地方,那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
最忧心的是,达文西手术的费用毕竟不是她能负荷得起,她要如何一肩撑下经济的重担?急躁的情绪开始无止尽地蔓延,他却只能在静静地等候中,被满脑子担忧吞没。
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他时而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个咖啡、面包充飢,时而靠在梧桐树干上沉思发呆,就算累了躲进车子里休憩片刻,总在一丁点摩托车声音传来时,立即睁开眼睛细瞧。直到夜深人静,红色铁门上方三楼的窗户也依旧从来没亮过。
连续几次休假日,他驱车北上,在梧桐树下的红门前驻足一整天,仍终不见熟悉的身影和窗里亮起的灯光。
这是她用来逃离他的方式吗?就因为觉得他们不适合?
或许,他们经济生活的背景差异,是她最大的压力来源,所以拒绝他所有的资助。但也就因为这样,他更不能明知她将陷入困顿而坐视不管。
然而事实上,宋梓洛却至始至终觉得自己的身分和职位,不过只是一个虚空的壳子。二叔用心的照顾栽培他了解,只是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本就不是他可以毕生埋入的志业,不属于他的志业,纵然一大部分也是父亲曾经的心血。等堂弟从美国回来,这个位置应该会更适合那个年轻的继承者。
那个幼时曾经怀抱的灼灼梦想,掩埋在一个不敢揭开的黑色苍穹。“伤口在哪里,疗伤的路便往哪里。”在她的一句话之后,朦胧晦暗的心似乎又亮起一颗星光,当他开始认真地跟随着那颗星光,试图往梦想飞去的半途,那光亮却就这样隐去无踪。
烂泥般的心湖沉淀后,仅存的孤寂感,让感觉就像漂流到孤岛的落难客,连身在何处、欲归何处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