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但其实并没有精研琴艺的打算。学长姊依照学琴年资,帮她安排了社中高手张齐来做她的指导师傅。
“呃……你回去真的有练习吗?”在第二次上课时,张齐开口问钟月。
钟月只觉得脸蛋羞红到了脖子里。钢琴课的安排相当随兴,都是社员依据自己需求,与师傅相约上课时间。但疏于练习的她,这回一首“卡农”弹错的地方还是与第一次上课时一模一样。
“对不起。”钟月赧然说着,一时语塞。
“不用道歉啦。只是……下次练习过后再来上课,可能比较不会浪费时间。”张齐简单示范地弹奏了一遍,就结束了这堂课程。
在这之后,钟月就不再找张齐上课,形同退社。
比钟月大一届的张齐,现在已经考取惠大的化学研究所。他们已经有整整三年没再往来了,因此钟月这回再次找上门,心中不免怀着忐忑。
盖好琴盖、抱起琴谱走出社办的张齐,一看到钟月,脸上流露讶异,“啊……好久不见了。”
“嗨,学长,”钟月冲着他腼腆一笑,“很冒昧来这里找你,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请你帮忙。”
张齐似乎颇感意外,“什么事?”
钟月于是简单说明了诚报的征稿内容,然后问道:“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你似乎是个不错的采访对象。你会愿意……呃,跟我分享你这身打扮背后的故事吗?”她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这个请求会冒犯他。
没想到张齐尽管觉得这个要求略显突兀,却是爽快地答应:“是可以啦,只是怕这故事根本没什么爆点呢。”
钟月大喜,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你肯答应帮忙真是太好了。我们来约个时间采访吧?”说着掏出了笔记本。
惠大钢琴王子”一身黑风衣全为纪念已故的她。
交稿后过了一个月,钟月边吃早餐边翻报纸时,一瞄到地方版上的斗大标题,差点没把满口的豆浆吐出来。
“你干嘛?”身边的许盈翠瞪她一眼,一把抢过报纸,目光来回逡巡后,倏地睁大了眼,“欸?校园记者钟月报导,这是……你写的?”
钟月涨红着脸点了点头,难以克制因雀跃而砰砰跳动的心。
许盈翠拿着报纸大声朗诵:“他这身看似怪异的打扮背后,其实藏着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在十五岁时的心上人依依过世后,张齐梦见依依穿着她生前送给张齐的黑色大衣、乌黑的马尾以红色缎带束起,笑意嫣然,彷彿在对他诉说无尽思念。最后她只留下一句话:我送给你的纪念品,就如同是我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便化作一缕轻烟消逝了……
“好了啦!不要念了。”钟月抢回报纸。校园餐厅虽然嘈杂,许盈翠的清亮嗓音还是让她窘迫不安。
“好了啦!不要念了。”钟月抢回报纸。校园餐厅虽然嘈杂,许盈翠的清亮嗓音还是让她窘迫不安。
“哇,小月,”许盈翠双眼发亮地瞅着她,“你都偷偷来喔!我竟然不知道你何时去参加这个征稿。”
“我干嘛要告诉你啊。”钟月嗫嚅着说。
“所以说,那个怪里怪气的学长,是为了纪念初恋情人才老是这副打扮吗?原来是个痴情的男人啊!”
钟月兴致勃勃,“是啊!他对我说的时候,我也很意外。”
“哇。”许盈翠彷彿刚听见什么大八卦地,兀自啧啧称奇。
吃完早餐,两人抱着厚重的原文书往系馆走去。许盈翠说:“话说回来,你是真的想当记者吗?好令人惊讶耶,你这么内向……”
钟月脸色微微一变。这是在怀疑她能力的意思吗?许盈翠最后这句话戳中她的敏感神经。她遂低着头、抿着唇,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喂,我说错话了吗?你不会生气了吧?”许盈翠气喘吁吁地跟上她。但直到进教室之前,钟月都没再说一句话。
两天后钟月收到了诚报寄来的信,通知她作品获选,之后将有资格参加校园记者培训课程,并与其他十九名获选的学生见面。信中附上了她这篇报导的简短评语:“文笔流畅,故事生动,很好的新闻题材。若文字叙述再精炼一些、更突显重点会更佳。”另外注明隔年一月的寒假期间,会进行第一次的培训。在那之前,每个月要采访两则校园新闻,会有报社指派的“导师”协助批改和指导。
钟月脸蛋泛红,拿着通知单的手兴奋得微微颤抖。平淡的大学生活有了这个起伏,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她没想到,过不久竟然还会收到另一封更令她喜出望外的信。
钟月到书店挑信纸和信封,挑了快要一小时,才回到宿舍提笔写要给宋梓洛的回信。写完后才发现自己竟惊叹了好几次收到他的信有多么意外,于是赶紧划掉,改问他寒假时她到诚报上课,是否有机会能和他见面。同时问了很多报社里的生态和祕辛。最后思考片刻,决定在信纸中补上自己的E-mail信箱,告诉宋梓洛接下来改为写电子邮件比较方便,就将信纸摺好放入信封,拿到校门口的邮筒投递。
走出宿舍时,她在脑袋中勾勒出宋梓洛现在的模样。她只记得十六岁时的他,眉目疏朗、温柔可亲。现在的他还和当时一样吗?是否还是那么受女生欢迎?
直到隔天一早和许盈翠并肩出门去上课时,她仍兴味盎然地想着这件事。
“喂,许盈翠!”脑后忽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是同班同学何仲麟。
“今天是怎样?穿得这么花?”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冲着许盈翠的新洋装说:“要去约会啊?”
许盈翠每天的打扮都让人耳目一新,今天身上是一袭藕色雪纺碎花无袖短洋装……是钟月绝对不敢尝试的款式,尤其还在这种初冬微凉时节……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脚踩白色凉鞋,双耳挂着大大的金属耳坠,搭配飘逸长发和精致五官,显得明艳照人。
“干你屁事啊?”许盈翠翻了翻白眼,“这是时尚你不懂。”
“今天好像特别花枝招展耶!”何仲麟仍嘿嘿笑着,“你的耳环还是一样浮夸耶!这是什么?是罐头的盖子吗?”
这么一说还倒有三分像。钟月微觉好笑,却没笑出来;只见许盈翠吼道:“何仲麟,你欠打!”挥手用力拍向何仲麟的手臂。
两人打打闹闹,一边的钟月彷彿成为空气。
早就习惯这种场景了,她想。尽管觉得被晾着尴尬,她还是挂着机械式的笑容,一言不发;反正她就算开口也插不了话。
何仲麟想必在暗恋许盈翠。钟月思忖,旁观久了,多少看得出端倪,毕竟喜欢许盈翠的男孩也不在少数。她的脚步落了拍,被许盈翠和何仲麟抛在数公尺之外。
心头正闷着,身边冷不防又出现一个人影;抬头一看,飘飘然的黑风衣、邋蹋的长发、泛白且脏兮兮的深色长裤,是张齐。
“嗨,学妹。”他出声招呼。
“啊!”她这才想到,得知作品获选已经好几天了,却没有礼貌上知会张齐,“学长,我都忘了告诉你,多亏你大力帮忙,我录取了实习记者。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是要谢几次啊?”张齐连微笑都很飘忽,“你访问我的时候都不知讲过几百遍了。”
“呃……就……”钟月有点结巴,“就觉得突然要你帮忙很不好意思啊,毕竟这题材有点涉及隐私,而且你是真的帮了大忙……”
“老实说我听到你想当实习记者,有点意外,”张齐说,“记者真的都会这么客气吗?”
钟月的心倏地一沉。她将这句话解读为另一个对她能否胜任记者工作的质疑,便不回应他的话,只说:“我得赶着去上课了,再见。”转身要走。
“欸,等等,”张齐叫住她,“我想谢谢你。”
“谢我?”钟月愕然,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很久没和人提起我的故事了,”张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自己脱线的袖口,“你的采访,让我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
“真的?”钟月小心翼翼地问,“我以为……这会勾起伤心的回忆才对。而且……你应该从来没忘记过吧?”
“是这么说没错,”张齐眼神看起来没有对焦,“但很多美丽的部分,这些日子以来,几乎都被我的悲伤盖过去了……我真应该多去回想这些片段才对。”
是这样吗?钟月心中狐疑。再多的美好如今都已随着伊人消逝,若反覆回味,难道不是徒惹伤感而已吗?
“而且,”张齐继续说道,露出了笑容,“很多亲友看到报导以后,都跑来关切,说这实在太感人了,让他们看得痛哭流涕。我有种好像瞬间多了很多朋友的错觉。”
钟月噗哧笑了。即使不太懂张齐的想法,方才因他言语而介怀的心情,仍因此稍稍松弛了些。
晚上,钟月趁着许盈翠出去和系学会聚餐时,站在宿舍房间里的穿衣镜前,盯着自己的身影足足有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