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后才刚走大楼,钟月就重重吁了口气。
“今天还好吗?”杨子容问。
“哦……应该还行吧,”钟月想着前两天在诚报财经版看到的“企业导入国际会计准则(IFRS)后的挑战”,同样是会计师的访谈,房屋税议题至少好懂了一些。
“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暂时没有……”
“你确定?”
钟月抬头望向杨子容,却见他的眼神透明得象是连映画其中的自己也毫无遮掩。她心中一动,关于宋梓洛的事,毕竟还是问不出口。
“确定,”她说,“我下午回报社,写稿时如果有问题,可以再问蓓如姊。”
“那好。我马上要去赶场,今天就不陪你回报社了。如果对今天访问内容有疑问,可以打电话给我。”停顿片刻又说:“应该说……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想法在钟月脑中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反应,杨子容又说:“那我先走了,改天见。你稿子加油。”
“好,谢谢你。”钟月答道,低头快步走了,完全忘了这天原本预计要问杨子容财税问题的事。
杨子容匆匆过了马路,走到停车场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钟月的身影远远的、小小的,渐渐没入捷运站的入口。幸而她并未察觉他焦灼的目光。
“今天你一个人回来?”赵千谊喀喀喀地踩着高跟鞋出现在财经组办公区,四处张望了一番后才对钟月说。
“对啊,怎么了?”
“你今天是和子容去跑新闻的吧?”
“对,他赶着去跑下一场了。话说你怎么知……”
赵千谊忽然如释重负地吁口气,“果然嘛,他带我那天也是因为太忙才没陪我回报社,并不是对你有什么特殊待遇。”她脸上浮起了一股洋洋得意之情,也没回应钟月的第二个问题,就自顾自坐下来,哼着歌拿出笔电。
赵千谊的话莫名让钟月肚子里一阵不舒服,遂也没有理会,继续写她的稿子。
“会计师戴庆兰指出,房屋税公式是以建材等级、路段和折旧等因素来计算;而现行地价税的课征也已将路段因素纳入,等于是重复课税。尤其对于自住者而言,持有房屋不但不会有所得流入,反而还需要负担维护、管理等费用,房屋税的课征无异是加重他们的负担……”
钟月发现,想办法专注在报导当中,有助于分散对不愉快事情的注意力;但一旦稿子写到告一段落时,满腹的创伤又再度涌现。
这天她很早就写完了,寄出给杨子容之后,不到半小时就收到他的回信:
“可以再把最近某官员在媒体发言的“居住是人民基本人权”纳入,结合时事;也突显这政府的言行不一,打脸打得用力些。”
尽管正处愁云惨雾,钟月仍忍不住噗哧一笑;一边赞叹在线记者的灵活度,一边把杨子容的建议补充到稿子里。完成之后,她对着计算机装忙了好一阵子,一直纠结着要不要直接冲去三楼的编辑中心,找宋梓洛好好一问究竟;但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尴尬,每当要起身跨出步伐时,又再度裹足不前,颓然坐倒。
好不容易终于趁何蓓如去洗手间时,她才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往楼梯口方向走;没想到才刚拐进梯间,迎面就撞见何蓓如。
“小月,你要走了?稿子写完了吗?”
“我还没要走,我只是……呃,出来伸展一下筋骨。稿子我已经寄给你了。”钟月结巴道。
“我现在刚好有空档,来吧,我们来看看你的稿。”何蓓如率先走回办公室,钟月只得转向跟在她后头。
“是房屋税啊……我看看,”回到座位上后,何蓓如点开钟月的稿,边看边睁圆了眼睛,“欸,写得很好……有突飞猛进的感觉耶。”
“真的?”钟月猛然被称赞,不禁害臊起来,“没有啦……子容帮了我很多,多亏他还特地拨时间跟我讲解。”
“子容啊……”何蓓如意味深长地瞅她一眼,“他比我以为的还要贴心耶。”
提到杨子容的名字,钟月眼角忍不住瞄向坐在斜对角的赵千谊……她藏在计算机荧幕后方的肩膀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我也不得不说,子容这则报导规划得很好,有跟上热度,”何蓓如又说,“从我开始跑新闻到现在,台湾的税制还真是没长进多少。”
钟月想起初次来到诚报上课时,杨子容所说何蓓如追访北区国税局长的故事,“或许……我们不断地写这个议题,长期下来还是会有所改变?”
“加减有吧,但进展得非常非常缓慢,”何蓓如喟叹,“改变体制的过程,往往是一条漫长的路。”
“一定会有改变的!”钟月冲口而出,“呃,我想诚报财经组阵容这么坚强,持续努力,相信一定还是能看到效果的。”
何蓓如苦笑,“这可不好说。我们也只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罢了。”她顿了顿,“啊,对了,我想起你昨天离开时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钟月一愣,差点忘了自己昨天以身体不适来掩饰情绪溃堤的事,“有……有好些了,谢谢关心。”
何蓓如托腮沉思半晌,忽说:“小月,你跟我来一下。”
“啊……好,”钟月微微一惊,只见何蓓如带着她往小会议室方向走。难道她是犯了什么大错,需要被这样私下约谈?
两人的谈话过程,从头到尾赵千谊都竖着耳朵;眼神也一路跟着她们直到会议室的门关上。她涂着玫瑰色唇膏的丰润唇瓣微微噘了起来,似乎对当前的情状不甚满意。
走进会议室,何蓓如便示意钟月坐下。钟月心中惴惴,不知道何蓓如准备跟她说些什么,却见何蓓如单刀直入地问:“你告诉我,昨天潘少英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我昨晚太忙,还没时间找你关心这件事。”
钟月一惊,没料到何蓓如开口问的竟是这种问题,“是……他是对我说了一些话。不过怎么会这么问……?”
何蓓如睨着她,“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他找你出去之后,你回来就怪怪的了,是哭过了吧?”
钟月微微脸红,没想到自己的反应都被看在眼里,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让我猜猜,”何蓓如缓缓说道,“他说的大概是和宋梓洛那家伙有关的事吧?”
从何蓓如口中听到宋梓洛的名字,对钟月而言无异是另一个惊吓;她瞪大了双眼,支支吾吾地说:“你怎么知……”
何蓓如却突然大吼起来:“我真是受够了杨子容这个白痴!”
“子容?”钟月只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关他什么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何蓓如叹口气,“他本来要我保守祕密的,但今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钟月听得越来越糊涂,有种好像所有人都能看透她心思的恐怖感受。
“潘少英这家伙真的很不可取,”何蓓如碎念,“我一看见他找你出去,就觉得不太妙。然后又看到你哭成那样,就大概猜到了。小月,他是不是告诉你,宋梓洛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你怎么知道?”钟月骇然问。
“我再猜猜,他八成还说,宋梓洛这人很**,搞过很多女人,对不对?”
钟月心想潘少英并没有说得这么直接,但还是点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没错……”
“他从几百年前就一直散播这个谣言,”何蓓如又突然大吼,“这王八蛋要是在我的组内,我肯定早就弄死他了。啊……抱歉,我一时激动了。”
“没……没关系……”
“但我很遗憾必须告诉你,小月,”何蓓如语调转为柔和,“就我所知,宋梓洛确实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钟月的心却蓦地往下一沉。
“但你先别急着伤心,先听我说。”何蓓如说,“我听他们提起过,宋梓洛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很多年没联络,前阵子才开始写信给你,没错吧?”
钟月点了点头,何蓓如又说:“后来,他在信里面又写了很多暧昧的话给你,没错吧?”
何蓓如问得这么直接,钟月难为情得想要立刻钻到地洞去;但这种感受被急切地想要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心情压过去了。于是她回答:“对……没错。”
“那不是他写的。”何蓓如静静地说。
“不是他写的?什么意思?”钟月冲口而出,“你是说,有人冒他的名写信给我?”
“不是这样。一开始写信给你的人是宋梓洛没错,”何蓓如显得有些疲惫,“但他女友吃醋,怪他这样写信给一个女孩子不行,很暧昧,他只好妥协。但他又不想跟好不容易取得联系的你断了联络,所以呢……”她停顿了一下,“他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就是叫他的好兄弟杨子容代笔。”
钟月倒抽了一口气,惊诧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何蓓如斜睨着钟月,“你没事吧?”
“我……我……”钟月一脸茫然,“那,后来的E-mail呢?也都是子容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