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你了?”钟月走到他身边拘谨地坐下,相隔了约有三十公分宽。
“没有。”杨子容说,“这段时间以来,每次见到她,我都感受得到她充满威吓的眼神……虽然她本来对我就是这样啦。”他补充。
“威吓你什么?”
“她对我很不以为然。她是对的,我不该骗你,”杨子容忧伤地望着她,“对不起。”
钟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喃喃说道:““你们”不该骗我。”
“没错。”杨子容答得坦然,“小月,我必须老实告诉你,那臭虫……呃,我是说梓洛,原本要我写了两封信就告诉你真相,但是……”他又轻叹,“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没有勇气?”钟月怯怯地问。
“我怕你生气,就此拂袖而去。”他的语调很悠长,很惆怅。
“你……”钟月低下了头,“但是……为什么?你根本……根本没有见过我啊。我不懂。”她的声音细若蚊鸣。
“我也不懂。”杨子容悠悠地说,“一开始我只不过打赌输给了他。他明知我最懒得写信,每天已经写稿写到快吐了,还要我帮他代笔……说是他太忙,因此要我先帮他写信给一个童年好友。但这老臭虫早就被我看穿了,根本就是妻管严……”
“老臭虫?”钟月不解地问。
“他身边的朋友都这么叫他的。你没看过“楚留香传奇”?”杨子容突然笑了,“处处留香的楚香帅啊!在小说里,他的好友胡铁花硬要和他唱反调,叫他老臭虫……”
“哦……”钟月闷闷地说,“所以梓洛哥哥真的如潘少说的那样处处留香?”
杨子容脸色倏地一沉,“潘少?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天我们在报社,我问你认不认识梓洛哥哥,说起了一些他的事,你还记得吗?那时潘少就坐在旁边的文教组座位上。隔天,他就跑来找我,说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他又在散播宋梓洛是个**的花花公子,到处留情,对不对?”杨子容冷冷地说。
“差不多是这样啦……”钟月暗自纳闷,为何说起潘少英,杨子容的反应和何蓓如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版本都大同小异啦,”杨子容神色轻蔑,“你可知道,臭虫以前是文教组的记者,还是长官们眼中表现最亮眼的新人。一个月内登上报纸头几页要闻版面的稿子就多达七、八条,更不用说还是文教版头条的常客。就连写新闻评论也是鞭辟入里,深受好评……”
“这我相信。”钟月想起那篇刊登在文斋的文章;但突然察觉不对,她现在其实并不清楚那篇文是谁写的,“呃……你继续说。”
“不只如此,他还长得又高又帅,仪表出众……虽然我不太愿意这么说,”杨子容作势欲呕,“但在众多女子的眼中,他确实是如此,一个才貌兼备的完美情人。倾慕他的女性不计其数,甚至还有采访对象曾经跟踪他到家里……”
“太扯了,你没有夸大其辞吧?”钟月震惊道。
“完全没有。反正这种人绝对招人嫉妒,比他早一年进文教组的潘少就不爽到了极点。尤其当时报社还有传言,他暗恋很久的那位女同事也喜欢上了臭虫。他可是堂堂的潘少耶,在这只臭虫出现以前,他才是主管最赏识的年轻记者。而且听说他在学校里也曾经是风云人物……听说啦……现在风头都被抢走了,不气死才怪。
“他简直像着了魔似的,不断透过各种方式探听任何有关臭虫的一切,我都要怀疑他根本爱上臭虫了……他同时千方百计在公司、在采访单位散播宋梓洛是个放荡浪子的名声。没错,他是很受女孩子欢迎,但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晓丹,我没见他碰过任何女人。”
苏晓丹,宋梓洛的女友。当时钟月就是在潘少英口中听到这个令她心碎的名字。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杨子容续道:“后来,台北一所知名学校公关室的已婚女职员,一看到臭虫就疯狂爱上了他,三天两头来电,使他不堪其扰,到后来直接拒接。她于是改为打到报社,说要透露独家新闻给他,还指定非宋梓洛不可,其他记者都不行,搞得整个文教组都知道宋梓洛有个疯狂女粉丝……喔不对,是整间报社都知道。
“臭虫不堪其扰,从此那间学校的记者会,能不去就不去,有非采不可的重大新闻,就直接找公关室主任。那女人也不肯罢休,依然照三餐打电话来。打到报社的电话,难免会碰上几次被潘少接到。他藉机和这位女公关套交情,透露了很多有关宋梓洛的小祕辛,包括他通常何时在报社出没、他家住在哪个位置……”
“做到这样,也未免太过份了!”钟月忍不住插嘴,“他为何不报告上级,希望调换路线?还要继续跑这间学校的新闻,不是很困扰吗?”
“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我早就这么做了……但这家伙就是爱逞英雄,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报社的安排。”杨子容一脸不以为然。
“那,然后呢?”
“潘少英从女公关那儿得知她预计到臭虫家里堵人的计划,事先过去潜伏偷拍,然后把两人密会的照片寄给了她老公……”
“什么?”钟月不敢置信,“有这么卑鄙的人?潘少还告诉我,梓洛哥哥是因为和已婚女公关有牵扯,所以才……”
“对,这件事根本就是潘少搞出来的,”杨子容冷冷地说,“那女公关的老公直接到报社来闹,引起一阵风波。记者闹出这种事情来,是报社的禁忌,更何况有关臭虫的传言本就甚嚣尘上……主要原因当然也和潘少脱不了干系……于是,上级开会后认为,是非太多的记者不适合在外头跑新闻,便把臭虫调到内勤去做编辑了。名义上只是平调,编辑地位并没有比记者低;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样的处置对一个记者来说仍是个羞辱。”他满脸哀伤地结尾。
“这太不公平了!”钟月忿忿喊道,“那些长官难道都是非不分吗?梓洛哥哥只要把潘少所做的事情说出来,难道还拿他没辙吗?”
“这种事情也很难解释得清楚,”杨子容眼神中亦流露着憎恶,“更何况,尽管女公关的老公手上握着潘少给的照片,却死不肯透露来源,没人有证据说这是潘少干的。”
钟月兀自气得发抖,“梓洛哥哥已经被他搞成这样了,他还想怎么样?直到现在还……还跑来跟我说那些话?”
“有时候我还不得不同情他,”杨子容微微冷笑,“他内心太不安了,说穿了就是自卑。毕竟是一个曾经的劲敌,只要有一个与臭虫有关的风吹草动,他又会害怕臭虫的声势再度回击。即使臭虫已经被他弄走,却还是可以凭本事高升编辑主管,他想必气死了。”
“我不明白,梓洛哥哥已经和他不同部门了,他还要害怕什么?这根本就像宫斗剧一样夸张……”
“戏如人生呀。那种人心里的纠结,你我是不会理解的。”
钟月仍然震撼不已。霎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听见晚风撩过树梢的瑟瑟声响。
“抱歉,对你说了这么多乌烟瘴气的事。”良久,杨子容才说道。
“不,我需要知道这些事。谢谢你告诉我。”钟月低声说。
“是啊,”杨子容站起身来,缓缓往前走,“我有义务让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的“他”是梓洛哥哥,还是潘少?”钟月跟了上去。
“是你的梓洛哥哥,”他悠悠说,“我总不能让你就此误解了他。”
“我的确一度以为他就是潘少口中说的那个样子,”钟月低声说,“不过幸好,这样听来他其实并没有变……”
“是啊。他天生就是个主角,如此光芒万丈,”杨子容语调显得苦涩,“而我呢……只是个影子替身罢了。”
“你才不是!”钟月脱口而出。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她不回应他的思念,他笔下的语气会是如此幽怨;为什么她在信中对他掏心掏肺、道尽心事以后,他仍然对她的心意充满了不确定。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法捉摸她心中的那人究竟是谁。
抬眼望去,却见杨子容正深深凝视着她。“小月……”他极轻极柔地说着,“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告白,钟月有些措手不及,一张脸红得发烫。
“我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只敢爱一点点……但是我做不到。”杨子容怅然道。
“为什么……会喜欢我?”钟月满腔的激动,“我只不过在信里写了一堆悲风伤秋的琐事,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再说……再说,你见到了我本人,不会失望吗?”
“失望什么?你很漂亮啊。”杨子容一脸理所当然。
“不……不是,”钟月的脸颊又更烫了,“我呢,不是说外表,而是呢……我可是一点都不有趣啊,我很笨拙、不会说话,又畏畏缩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