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他们俩很久了,我也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有墨水,又都是记者,写起信来轻易就能洋洋洒洒。因此我觉得……呃,像你这样一个文静、鲜少接触外界的女学生,或许……是非常有可能喜欢上一个随时写信关心你的亲切大哥哥的。”
钟月只觉一股无名火从腹中冒了上来,既炽烈又酸楚。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不过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傻女孩,轻易地就能被玩弄感情。“所以我只是你们下的赌注?子容……并不是真心要和我在一起的?”
苏晓丹的沉默,推得钟月的心一吋一吋往下沉。等到她好不容易开口,却是钟月听了一点都不会感到安慰的答案:“我不知道。在那之后不久,我就和乐团一起到国外巡演,直到最近才回来。下一次见到子容,就是上回去医院探望的时候了。这段期间你们交往的经过,我还真的一无所知。”她神色惨淡,满满都是抱憾。
钟月听不下去了,不只对杨子容,连对眼前的苏晓丹都是满腔的愤恨。她生怕继续交谈,自己会吐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因此只淡淡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要去赶火车了。”
说完就倏然起身离开咖啡馆,连蛋糕都没吃完。
再一次,她为了“他”而悲愤交加。尽管内心还有一块领地相信杨子容一直是真心待她的,她仍为了苏晓丹的一番告白而沉痛不已。
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钟月在公交车上默默淌着泪,她很想立即冲去抓住杨子容,逼他给个交代。但实际的行为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接下来她好几天没和杨子容联络,她给自己的借口是还没沉淀好,不知该怎么问他。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内杨子容也一直悄无声息。
一个星期过去,她开始焦躁起来。犹豫很久后,自尊心还是敌不过情绪,便拿起手机拨了电话,但无论打了多少通,却都无人接听。到了第二周,杨子容的消息没等到,倒是收到了诚报地方中心的录取通知,要她七月一日报到。
眼看距离她的毕业典礼也只剩三星期了,也不知杨子容会不会来。
尽管心浮气躁,她还是得乖乖坐在书桌前准备期末考。宿舍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许盈翠这天老早就不见踪影。读到了近晚餐时间,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着“子容”。她从椅子上弹起,立刻接了,差点没破口大骂。
“杨子容,你已经失踪了十四天!”她吼道。
“我在你宿舍门口,”杨子容劈头就说,“有空出来走走吗?”
“你……什么?”这招大出钟月意料之外,于是匆匆穿上鞋,拎着手机便往外冲。
他就在那儿,黑色衬衫、黑长裤和黑色帆布鞋,一身融入暮霭的黑,正负手在宿舍前的路灯旁来回踱着,一见钟月便泛出一抹浅浅的笑。
“这是哪一出?”钟月奔得气喘吁吁,又兼气急败坏,“你……你的脚都好了?”
他看起来相当好,没有因伤而消瘦的迹象,除了眼下微微的一圈青,让他原本就略垂的眼角看起来更多了些许愁情,柔和的笑意象是藏着百转千回的一言难尽。
“好多了,回去上班也好些天了。”他说。
“为什么不和我联络?”钟月一甩马尾,气呼呼地埋怨。
“忙着搬行李,要回绿北准备上班,一开工又忙着和代班的同事交接,一直抽不出空。”
钟月觉得杨子容口气有那么点言不由衷,不由得闷闷不乐。况且,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有力的理由。
“连打个电话给我的空闲都没有?”她语气仍带着不悦。想起苏晓丹的一席话,突然间眼眶泛红,眼泪毫无预警地滚了下来。
杨子容轻柔地握住了她手,低声说:“对不起。”
“你也知道要对不起?”钟月突然爆气,“那今天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杨子容神情有些复杂,“是臭虫。要不是他拚命打电话来骚扰我,最后还直接杀到住处,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他笑了笑,“我都数不清是你的未接来电多,还是他的多。”
“到底怎么一回事?”钟月瞪着他。
杨子容半晌才开口:“我一回绿北就不清净,一进报社那潘少英就挨过来了,象是等了我好几天似的。”
“他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来问候你腿伤的吧。”钟月哼一声。
“他是寒暄了一下我的伤势,但听得出来这完全不是重点。然后他就问我……知不知道我女友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什么?”钟月惊得都要口齿不清,“他说的不会是我吧?”
“不是你还会是谁?”杨子容眉眼间带着浓重的阴郁,“他说你和臭虫……那天出去约会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钟月脑袋中“轰”一响,气得浑身发抖,“我不过因为去报社面试,顺道找了梓洛哥哥,出去喝杯饮料,这样也能招来闲话?”她又想到更气人的:“而且,你相信我真的和他有什么了?就因为这样两星期不理我?话说回来,潘少又怎么会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她急得一叠连声,话都说不清楚了。杨子容只答了最后一句:“他从财经组同事的口中,得知我住院那几天,是你在医院里陪我,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那潘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会比我还不清楚吗?就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就怀疑我?”
“小月,”杨子容柔声唤着,“是我不对。”
他等于是间接承认,钟月更加不是滋味,她咽下差点涌上来的第二波哽咽,冷冷地说:“你是因为真的在乎我,还是因为我本来就只是你打赌赢来的东西,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两人原本并肩缓缓前行,映着校园的蝉噪大作;杨子容这时却倏地止步,颤声说:“你说什么?”
钟月抬起头来,直视杨子容的眼眸;他的眼波不安地骚动着,荡漾的愁苦比平日更甚。她忽然心中一软,泪水也止不住了,“是晓丹告诉我的。你当初会代笔,是因为和她打了赌,这是真的吗?”
杨子容叹了口气,“我不否认。”
听苏晓丹的叙述,跟听见杨子容亲自坦承,感觉又更不同。钟月颤抖着说:“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我的感情就是这样任由你们玩弄的吗?”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杨子容语调急促,“我是和晓丹打赌了,但……”
“你是想说,你对我是真心的吗?”钟月打断他,“你以为是在演偶像剧吗?”
杨子容沉默下来,定定地瞅着她,片刻才低声说:“是,那就是我要说的话。”
“你要怎么让我相信?”钟月咬牙问。
杨子容微微苦笑,“这些日子以来,难道你还无法感受到我的心意吗?”
钟月思绪一片混乱,抱着头说:“我不知道……”她顿了顿,“你会为了旁人几句话就怀疑我,难道不也是不相信我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杨子容掂掇着说,“换作别人也还罢了,但……若是臭虫当然就不同,毕竟我并不是你从小的什么青梅竹马。更何况,有哪个女孩会不喜欢他?我见多了他那些学妹、学姊、同事、红粉知己,即便得不到他,又或者已另有对象,对他的仰慕却好像永远不会稍减。他在她们心目中,仍是偶像般的存在。”
钟月心底仍寒着。当初担心和宋梓洛外出会引来闲言闲语,没想到还竟然成真;也许和这位万人迷扯上关系,本身就是个压力,她钟月如是,杨子容亦如是。
“小月,你不会明白那种感受,”杨子容续道,抬眼望着天边蓄积溼气的云朵,“我原本就只是个配角,只是他的替身。但……你不会知道……我……”
他苦涩地停顿。钟月双眼迷蒙地望着他,直到他又再度开口:“我的心情,也许你从来就不会明白。可恨的是,若不是臭虫,我也不会认识你;并且若不是他这么奋力地把我拖出来,要我来跟你赔罪,这么把我俩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地帮忙,他也不会那么可恨。”
钟月琢磨着他的这种心情,一时难以领会,只问:“梓洛哥哥也知道潘少英在碎嘴?”
“你以为碎嘴的人只有他吗?”杨子容冷笑,“报社里闲闲没事、整天发花痴的人还少了?围绕在臭虫身边的、藏不住话的人永远不嫌少。更何况,那潘少英要是想宣传些什么事,绝对不会只告诉一个人,迟早会传到臭虫耳里。”
钟月想起第二次到诚报上课那天,听见方青文和张海龄的对话,知道杨子容所言不虚。
“那也太累了,”钟月说,“我很佩服这些人对梓洛哥哥的用心……但我绝对不会有心思去加入她们。我没那个本事,也不会自找麻烦。”
杨子容静静说道:“对不起,小月,我不该瞒你打赌的事。我没告诉你真相,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他的语音哽哽的,钟月不禁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