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你的报名资料后,对子容提起,他立刻有了印象。是他建议我写信给你,却是我一时兴起,提议要他代笔。因此所有的信,其实都是出自他的手。他始终禁止我对任何人透漏……包括你。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其实早对你留心,怕吓到了你。他这人太骄傲,也太脆弱。”
钟月震惊不已。当初的代笔疑云困扰了她好一段时间,甚至一度以为杨子容仅仅是为了好胜心,才与苏晓丹打赌代笔。没想到事到如今,竟还能听到第三个版本。
“为什么……”她喃喃说道。
“我错了……小月,早知你们后来会走到这一步,我当初就不该这样提议,”宋梓洛怅然说,“子容小时候是过继给他阿姨的,他们家里的长辈老拿他和哥哥比较;加上送养之后,他母亲又生了弟弟,对他的关注又更少了。他心里有太多说不出的委屈。他对身为替身这件事特别敏感,”他又悠长地叹了一声,“是我疏忽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方式让你们相识。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有很深的后悔和抱憾。”
这些事情,杨子容竟从未跟她说起过。他们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很多事还来不及了解,这段关系便戛然而止。她有时回想起,不免惊悔在一起的时候,为何没有问过他年幼的事情、他学生时代的事情,有过什么开心的、伤心的、难忘的、值得一提的事。原来她对他所知竟如此有限。已经好一段日子没再想起的人,现在却清晰不已,充斥着整片脑海及胸臆。
他为何不早让她知道?若当年她就了解他对她的心意竟是如此悠长,一切是否就会不同?
她忽感一阵撕心裂肺的酸楚,手扶着溪畔的树干,差点站不稳。她想脱口而出,自己从未将他当作替身;但话到了口边,还是哽住了。
他不但不是谁的替身,且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存在。性格如他、谈吐如他、涵养如他的人,不会再有。
这执拗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生根。
宋梓洛见她异状,忙问:“你怎么了?”
钟月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总算没有流泪。那男孩在她生命中乍来乍去,终究还是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迹。她想问他现在好吗,却发现自己害怕知道答案;万一从宋梓洛口中听见他另有所属……甚至有可能已经和赵千谊在一起……她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承受。
更何况,倘若杨子容真不愿让曾经深爱的她知道他的恁时早留心,何以宋梓洛现在却对她说了出口?这是否正暗示着他和她再无可能?
她想找些不相干的话题,回溯着当年的记忆,最后联想到当时在报社认识的人们,便说:“话说那潘少英,后来怎么样了?真的离职了吗?”
“对,调来编辑中心不到一星期就走了,”宋梓洛仍注视着她,她有种被看得透彻的不自在感,“他当初会狗急跳墙跑来看我计算机,大概是因为离间你和子容不成,想来看我和你之间是否有什么把柄。”
钟月愣了好一会,才记起当初确有此事,“他自己说的?”
“他主管约谈他后,他不得不认了,”宋梓洛说,“他自己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不过意思大致就是如此。”
原本应是令人称快的消息,钟月却只觉得这一切早就不重要了,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我该回彰化去了,”她勉强说道,“明天还得上班。”
“好吧,你路上小心。”宋梓洛回应。片刻,又轻轻地说:“小月,保持联络好吗?别再这样默默离去了。”
钟月迟疑了,抬眼望向他的双眸时,察觉里头有很深的苍凉,但有更多的殷切。这回她心里涌上的画面,是很久以前,当她在不远处的山头与他追逐嬉闹时,她扑地摔跌了,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也是这般殷切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受伤。
“好。”她最后仍浅笑着答应了,眼中映画的夕阳,就像少时他所看见的景色那样,粲然生光。
孙瑞涵有个失踪许久的丈夫。
她不断追寻着丈夫的轨迹,拚命为他的回家之路去除阻碍;
尽管她其实毫无把握,他到底会不会有回家的一天。
翁可歆与男友间来回千万遍的争吵,一如在工作上来回千万遍的崩溃与振作,
日复一日,堆砌着望不尽的前路茫茫。
直到遇见了那个名叫林存乐的神祕男人,她的命运开始悄悄转变。
钟月曾被那人爱过也被他伤过。
那时她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会又和他在一起?
是寂寞太久,还是一见到他,她就注定再次为他意乱情迷?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人生的路径往往都是如此。
这些年来他常常这么想着,却不知自己这一路上,要错到何时方休。
孙瑞涵的丈夫已经失踪半年了。
记得那天也如今日一般霪雨霏霏,还带着暑气的初秋,被雨一淋便洗去焦躁,窗外的小花园罩着雾气裊裊,教人不觉诗情画意起来。她的心情也因而轻盈,几乎忘了这阵子和丈夫大吵小吵、吵得身心俱疲的那些事。她回头想喊丈夫来看这美景,唤了好几声却毫无回应。
她这才想起他昨晚就说过,今早要出门去探望车祸受伤的前同事,一觉醒来她竟就忘了。于是泡了一杯咖啡挨着落地窗啜饮,思考等丈夫回来后,要和他去哪间餐厅吃午餐。也许挑那间一直想去却没机会去的法式餐厅。每天下班她都会经过这间餐厅。里头是巴洛克式的装潢,华美的灯光影影绰绰映着优雅用餐的客人。她总憧憬着与丈夫携手走进去加入他们,坐下来享用餐点的那一刻。可惜两人都太过忙碌,别说上馆子吃饭,连多久没有好好一起吃顿晚餐都记不清了。
连日来的争执让她伤神又伤心,夫妻俩该是时候缓下步调,面对面吃个饭,不为其他,只为相聚;不聊钱、不聊事业、不聊生孩子,只聊风花雪月、聊八卦新闻都好;甚或是聊结婚以来他们很久没聊的种种无关紧要的琐事都好。
整个上午她都在家里查阅电子邮件,直到时针已指向十二点半才惊觉,丈夫说好中午前就回家来,却还不见人影。
她拨打了丈夫的手机,一遍又一遍,没一次接通。
她于是假设丈夫已经离开医院、在回来的路上了,才没接到电话,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他始终没有回来。
“你的先生失踪多久了?”派出所的瘦削警员一边在计算机上打字,一边端详着孙瑞涵问道。
“如果从他出门时算起……应该有十二小时了。”孙瑞涵回应。她其实不大确定丈夫早上到底是几点出门的。
警员叹了口气,以一种近似于哄小孩的耐心语调说:“以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来说,十二小时实在……不太容易被认定是失踪……”
“我说得很明确了,我现在就要报案。”孙瑞涵抿着唇,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我对法规很清楚,人一失踪,是“立刻”就能报案,不用等什么二十四小时。”
“好、好,我没说不受理嘛,你先别激动,”警员无奈地说,孙瑞涵心想他八成觉得眼前这女人很难搞,“只是……十二小时真的不久啊,你要不要先试试等等电话,或是打电话给他的友人探听一下?夫妻嘛,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对不?”
看来这名警员是认定他们只是夫妻吵架,才导致丈夫负气出走。孙瑞涵按捺着情绪说:“我先生出门前,我们没有吵架……至少这星期都没有。我很了解他,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离家出走的;平常也不会过了大半天都联络不到人。即便是忘了带手机,他也会想办法找到电话打回来告知一声。”
“这样啊……”警员思索着,一边在笔录中记下孙瑞涵的话,“那么,你还有想到什么原因,是可能导致他失踪的吗?”
孙瑞涵唇角微微抽搐,双眸变成两个黑洞,却瞬即恢复如常,“我不知道……最近没感觉他有任何异状。”
警员正偏着头看笔录,似没注意到她的反应。“那就奇怪了。冒昧问一下,你先生的资产很雄厚吗?有没有被人绑架的疑虑?”
“没有,他虽然是一间网络公司的负责人,但经营状况还不算稳定,他并非特别有钱。谁会想绑架他?”
要绑架也是绑架我,孙瑞涵忖着,这句话却没说出口。
“那他是否有与人结仇?”
“就我所知……没有。”
“他有没有忧郁倾向?有自杀的疑虑吗?”
“没有。他不是会自杀的人。”
“那是否有生理上的问题,例如气喘或心脏病,可能在哪里突然发作?”
“也没有。”
“好的……那我能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警员把报案三联单打印出来,交到孙瑞涵手上,“我们会把他的姓名和照片输入失踪人口系统,进行协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