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我也不知道啦,”赖怡菁显得有些尴尬,胡乱挥着手,“我只是想……你的状况,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觉得也许……”
“谢谢你,小菁,”孙瑞涵打断她,“我能处理好的,你别担心。”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便借故离席去了洗手间,假装没看见赖怡菁不知所措的模样。然而对镜补妆时她却一边反省着,赖怡菁也只是好意关心,她不该把气氛弄僵的。
只是离婚这选项,她倒是从未想过。她知道丈夫失踪若满两年,她就可以诉请离婚。但她不敢去想他若真的整整两年都不回来会是什么情形,她是不是受得了;她也没什么主张,不知预计等他多久才要放弃。她只能孤执地想着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他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除此之外,她不接受其他任何可能。
“我都是熟客了,你还是死不打折?”汽车缓缓驶上陆桥时,翁可歆对着林存乐微嗔道。
“不好意思咯,我很缺钱,还请见谅。”林存乐答。
翁可歆好奇问:“你这样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你不知在西方国家,问收入是很没礼貌的事吗?”
“你又不是在西方国家,”翁可歆啐了一口,“不说就不说,有啥了不起。我还看你可怜,把你的名片在亲朋好友间都发一轮了呢。”
“由衷感谢你的支持。难怪我觉得最近载客量多了不少。”
“真的假的啊?”翁可歆横了他一眼。有时实在不容易分辨林存乐说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笑谑。
翁可歆本来是很讨厌搭出租车的。她总嫌小黄司机开车横冲直撞,加上双北地区交通繁忙,若遇到塞车,搭乘小黄未必能较快抵达目的地。
然而自从认识林存乐之后,她三不五时就想搭他的车。包括和朋友去逛街采购、提着大包小包而不想搭大众运输的时候;假日背着行李要去火车站搭车返乡的时候;以及晚上有应酬的时候。到后来甚至连平日下班时,也会偶尔因为觉得疲累,而要林存乐直接把车开进校园里接她。
她觉得搭他的车是说不出的舒服。不只因为他驾车风格没有一般小黄惯有的那些缺点,更吸引她的一点,则是和他聊天相当愉快。
上回他伸出援手,帮忙她搞定一篇新闻稿,让她大感惊艳。虽然此后她没再把工作外包,却常在遇到公事上的难题时,打电话向林存乐发牢骚;而他除了倾听,还往往能提供管用的建议。
某次有学生跟媒体投诉,指外籍老师长期以来在课堂上出言不逊,发疯似地大骂学生“Useless”,还曾经大吼大叫一整堂课,对学生精神霸凌。此事被平面报导后,引得各家媒体争相前来询问。
翁可歆因而哭丧着脸在电话中对林存乐说:“主任刚好休长假去了,公关室一团乱,我们整个早上都在忙着灭火。”
“这么忙,你还有空打电话给我?”林存乐说。
“谁叫你不加我脸书!”翁可歆恼道,“这样我就不用特地溜出来打电话了。”
“抱歉,我不用脸书的。”
若非正处兵荒马乱,她实在很想探究怎会有不用脸书的原始人;但她当下只急道:“总之,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情况如何?有媒体来学校了吗?”他问。
“还没有,但公关室已经接到好几通电话了。”
“先发个简讯给各大媒体,说稍晚学校会给个统一说法。在此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擅自对外发表任何声明。然后校内紧急开会讨论,看是要下午开个记者会,还是要安排学校发言人来简单受访。”
“我们该把那位老师请出来跟大众道歉吗?”
“别,”林存乐说,“由发言人对外说明就好。学校可以向媒体转达他的歉意,但若将老师亲自推上火线,万一弄得不好,学校会被质疑,没有顾虑到老师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未来可能遭受网络霸凌,或是更糟的后果。”
翁可歆一惊,“这……我还真没想到,只以为老师亲自道歉,或许会显得更有诚意……”
“校方可以对老师祭出惩处,但是对外发言,还是由校方代表出面。”
“我明白了……”翁可歆泫然欲泣。
当天她依照林存乐的建议,在校内会议中对高层提出做法,也获得赞同。下午由兼任发言人的副校长对外受访之后,新闻只炒了一天,就渐渐被淡忘了。
撑过去之后,翁可歆大大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整个人都已精神耗弱。
“你不是做这行四年多了吗?我以为你已经很熟练了,”过两天翁可歆搭林存乐的车要去车站时,他笑问,“那时听你紧张得什么似地。”
翁可歆微微脸红,解释说:“通常有这种负面新闻,都是主任要和高层沟通做法的,我们这种小员工根本无从插手;他们有什么结论,我们只要乖乖照办就是了。以前发生时还有指示可以遵循,这次主任不在,我只得自己扛下来。”
“原来如此。”林存乐说。
翁可歆一叠连声地为自己辩白,却只换到他简略的回应,不觉有点气闷。安静片刻后,她才又猝然问:“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对公关危机管理那么在行?”
“我天赋异禀啊,”林存乐敷衍地说,“有些人就是生而集聪慧与圆融于一身。”
“又在唬烂!”翁可歆骂道,心里略感气恼,便不说话了。
她觉得他很神祕。不论谈吐、气质、文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普通出租车司机。但每当她探听他的学经历或背景,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胡乱说些没营养的话来应付。而这只会让她对他更加好奇。
无论如何,她仍是很开心能够交到这个朋友。他不仅成为她工作上的智囊,还什么话题都很能聊,甚至包括感情上的烦恼。
另一个和罗书暐吵架而出走的傍晚,翁可歆在前往邹恩雅家之前,打电话问林存乐有没有空出来。通常这时间约他,他都会以正是生意最好的时段而断然拒绝;这回大概因为她的语调实在太沮丧,他竟难得大发慈悲地答应了。
翁可歆坐在碧潭旁的阶梯上。后方一整排的小吃摊和浏览夜色的人群熙攘着,潭边乐团演唱着抒情摇滚情歌,那些声音进了她的耳里却没进入她脑里。她将托腮的手肘撑在膝上,静静凝望着波光沉郁的潭面出了神。
不一会林存乐双手插在口袋,悠悠晃晃地出现了。她很少看到他站直身子的模样。他比她以为的还要高一些;不知是否因为长时间坐在车里的关系,微微佝着背。摊商招牌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他眉目疏朗的脸孔上,带着一种幽微的魅力。她这才想到,自认识他以来,她大多是在夜里见到他。
“你来啦,”翁可歆拿起放在身侧的红茶递给他,“给你,我请你喝的。”
“这么客气?”林存乐弯腰接过,在她旁边坐下。
“是为了答谢你放弃一个晚上几十万上下的生意,来陪一个落魄的都会女子聊天。”
“知道就好,”林存乐喝起红茶,“前两次你不都约咖啡厅?今天约在这种地方,不怕被男朋友看到误会?”
“这地方怎么了?”
“不觉得有点浪漫吗?”他微微一笑,“若在咖啡厅,至少你还能假装在聊公事。”
“我有什么好假装的?又没做亏心事。”翁可歆白了他一眼,“我只不过是今天想到户外走走。”
“好吧,”林存乐说,“那现在要跟我分享落魄都会女子的心事了吗?”
翁可歆忽踟蹰起来,一时却说不出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又跟男友吵架了吧?”他倒是先替她说了。
“他快把我逼疯了,”翁可歆目光莹然,“我不过刚好被分配到跟男同事出差,他就崩溃,一直要我去跟主任反应我身体不适不能出差,又或是改派女同事跟我出差。我怎能在公司提这么可笑的需求,就为了满足他大爷的安全感?”
林存乐“嗯”一声,不置可否。翁可歆又说:“结果他竟然擅自抢走我手机传讯息给戴胖,说我今天严重肠胃炎必须临时请假。接着自己也请了假,拉着我立刻出门去淡水一日游,还带我去吃大餐……”
“听起来很棒啊。”林存乐微微一笑。
翁可歆瞪他一眼,并不理会,续道:“他看我还臭着脸,一开始还柔声细语对我说,我常抱怨工作、抱怨主管什么的,就放一天假有什么不好。到后来忍不下了,又搬出威胁不让我去上班、说我穿着太暴露那些话。于是……”
于是她现在才会在这里。
“有这样的男友,你还这么常和我出来,万一被发现岂不危险?”林存乐说。
“我跟你出来,都说是和阿雅,也会和她串好。亏得我和阿雅认识够久,也是好不容易才让罗书暐信任她的。”
林存乐侧头瞅她,“你总是反覆抱怨他,却还是每次都回到他身边,你心里也很矛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