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翁可歆不回应,又说:“正因为这项特质既令你反感,又同时是他对你的吸引力所在。他虽然控制着你,一方面又将你呵护得无微不至,舍得在你身上花钱花时间,你便放不下这样既磨人又享受的关系。”
翁可歆脸上一热,有被看穿的感觉,“我的朋友早就受够我们这样三天两头大吵,每个人听到我的状况,只会劝我分手而已。大家都懒得对我说这么多了。”她叹气。
“所以你才喜欢找我聊的啊,不是吗?”
听出林存乐话中的得意之情,翁可歆便一点都不想承认了,只哼一声说:“我不过是想听听不同的意见罢了的。”
“哎呀,可以听到有人对我说,你不必工作,我可以养你,还真的很难不心动呢。”林存乐兀自说着。翁可歆着恼地拍了他一记。
“你若还不想离开他,就只好继续说服自己,他这一切都是为你好,”林存乐续道,“或者干脆辞职好了,看他能养你多久。”
“我才不要。”
“你是怕万一他反悔不想养你了,就没理由说服自己继续和他在一起了吧?”
“才不是,”翁可歆辩驳,“我干嘛赌上我的工作,就为了做这种实验啊?”
林存乐笑笑不语。翁可歆睨着他,忽问:“那你呢?有女朋友吗?”
“没有。”他答。
“怎么不交?”
“我不交女朋友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是你喜欢男人?”翁可歆瞠目道。
“我不是同性恋。”
“那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没谈过恋爱吧?”
“谈过。只是现在不谈了。”
“为什么?”
“我不适合。”他简答,目光悠然望着远方。
“这什么话?”她翻白眼,“是因为你太挑剔吧?”
“是,但也不是。”他莫测高深地说。
他清如水的眼眸里似藏着故事。翁可歆不由得更好奇,“那到底是……?”
林存乐静默两秒才说:“我还有忘不了的人。”
她一怔,没料到他答得这么干脆,“那怎没和她在一起?她不喜欢你?”
他心不在焉地以指尖拨弄着红茶的杯缘,长长喟叹一声,“这事太一言难尽。简而言之……人生有太多的阴错阳差,是我无力改变的。事到如今,不提也罢。”
她第一次在他声音里听见这么深的惆怅,蓦然有种无意间刺探到他人心事的感觉。“那……到现在多久了?”
“好多年了。”
“这段时间,都没遇到其他让你心动的人?”
“没有。”斩钉截铁地。
翁可歆却噗哧一笑,一脸不以为然,“这世道,竟然还有这么痴情的男人?我才不信。”
“我没期待你信。”他淡淡笑着。
她便将信将疑了,“就算是真的好了,但你……条件不错啊,何愁没有人喜欢你?”
“你错了,我条件并不好。”
这话一反他惯有的风格,翁可歆才刚一愣,他却旋即笑道:“不过你也说对了一半。若我跟你说,还曾经有爱慕我的女人想包养我,你信吗?”
翁可歆立即哈哈大笑,“当然不信!”
林存乐仍挂着那淡然的笑意,不再多说。直到翁可歆惊觉聊得太晚、跳起来说要赶去邹恩雅家时,他仍滞留在碧潭畔,披着满天的星月沉思着。
前一天邹恩雅和戴承佑出差到绿北演艺厅,为仁思大学表演艺术系与外部剧团合作的舞台剧“寒月芙蕖”举办记者会;一回来她就兴奋地和翁可歆报告,这次出差去吃了梦幻料理“帝劳森牛排”。
“太幸运了吧,”翁可歆不禁艳羡,“戴胖这人虽然讨厌,但跟他出差不时就有这种好处。”
“这次也是意外,”邹恩雅说,“我看他原本还不想让我参加咧。他只想偷带几个要好的记者朋友出去吃饭,是不巧被我打岔,问他要不要一起订便当,他才勉为其难地邀我加入饭局。”
“你久久和他出差一次就撞见他吃这么高档的餐厅,真不知他平常都是怎么滥用公款的。”
“话说,钱钱在主计室经手过戴胖的报帐,想必知道很多内情?你听她提过吗?”
“这个嘛,用公费请朋友吃饭、请老婆吃情人节大餐这种当然是日常了。公关室主任这个头衔给了他超多方便,想吃什么都能报帐,都能说是在做公关,谁也不会过问详情。”
“哎,主任才有这种福利;我们小职员根本都沾不到边呢!”
“至于出差老是帮自己订高级饭店、出门都搭出租车,连买伴手礼也报帐这种事,就更不必说了。他在公关室工作了二十年,擅用的学校资源,只怕都能买得起一台跑车了!”
“我一点都不怀疑。”邹恩雅哈哈大笑,“对了可歆,你最近穿衣风格好像有点不一样耶?”
“有吗?”翁可歆脸上微微一红。她今天穿的是暗色针织上衣,没有腰身;下半身则是深黑直筒牛仔裤,看上去比平日素了点,“最近太忙,没空洗衣服啊。”她随口敷衍,又继续吃她的面。
翁可歆和邹恩雅偶尔下班相约吃晚餐时,也曾试图邀林存乐来凑热闹,却从未成功过。事实上,他虽然常应翁可歆之邀出来吃饭聊天,但只要是还有其他朋友的聚会,他都一律回绝。
“我很孤僻,不参加人多的聚会。”他以此为理由,翁可歆却打从心底没把这话当真;尽管她也猜不透他真正的原因。
“多认识一些朋友,有什么不好?”
“我没有很热衷于交朋友。”
“骗鬼,你看起来就不像这样的人。”
“我就是。”林存乐说完便不理她。
翁可歆特爱咖啡,和林存乐见面,十次有九次都在咖啡厅。从新北市到绿北市,从都会区到风景区,她总能找到别具特色的咖啡厅,有时一消磨就是一个下午。
林存乐问她为何老邀他来咖啡厅,她扁扁嘴说:“我男友很没情调,从不陪我来这种地方。他觉得喝一杯一两百元的咖啡太浪费钱。”
“确实,”林存乐搅拌着他的卡布奇诺,“要不是我这人还算重视朋友,我也不会常来这种地方。”
“说得这么勉强,”翁可歆瞪他一眼,“以后不邀你来了。”
“你才忍不住。”林存乐嘿嘿一笑。
“你讲话到底是要多欠打?”翁可歆恼道。沉默片刻,侧头望向窗外,看着悠然行经巷弄的脚踏车骑士,轻声说:“我……也要开一间咖啡厅。”
“这个梦想,你男友知道吗?”
“知道,但不以为然。”翁可歆幽幽地说。
“这倒不意外。”
“等我再多存一点钱,就要离职去做我想做的事。其实我早就开始在进行了,”翁可歆略略激动起来,“他才阻止不了我。”
“没人能阻止你,你也不该被阻止。”林存乐上身微向前倾,“你心中有梦想,就该用尽一切力气去达成。”
“这几年来已经攒了一小笔积蓄,加上我的家人愿意赞助,”翁可歆低声说,“当然……我男友并不知道我准备的状况。”
“那太好了,到时我一定第一个去光顾。”
翁可歆凝视着他,忽道:“你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林存乐诧笑,“怎么会突然有这想法?”
“我是认真的,其实我思考过好一阵子了……”翁可歆一对长长的凤眼流露着兴奋,“越想越觉得你适合。你口才好,人又机灵,可以做我的店长;我就专心去做我的烘豆师、打理店面那些的,岂不是妙?”
“承蒙你看得起,”林存乐仍愣笑不已,“你说我的这些优点,你也不遑多让啊,你自己来,想必也能做得很好。”
“我又没有三头六臂!”翁可歆嗔道。不知为何,她顿觉颊上微微发热;许是因为她兴冲冲的提议,竟没获得他立即的附和。她右手不知摆哪里似地将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填补尴尬地说:“难道你做这白牌,能做一辈子吗?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林存乐偏着头沉吟,手上的搅拌匙下意识地敲打着咖啡杯底。
翁可歆瞅着他,捉摸不透他的神情;半晌才又忍不住问:“怎么样?”
“这听起来……倒有可能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缓缓说道。
听他口气松动,翁可歆又燃起一丝希望,“是不是!反正还有时间,你就考虑看看嘛。”
她发光的眼神,让她的原有的娇媚脸蛋显得更加灿烂如花。那一瞬间他差点认不出,她就是那个老是怨天怒地、一天到晚把工作和感情带来的躁郁不堪挂在嘴上的厌世女子。他唇角不由泛起笑意。
“我很期待。”他说。
找林存乐加入创业计划的念头,让翁可歆越想越振奋,夙夜琢磨着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答应,以致整晚都浅眠。
翌日睡眼惺忪地走进仁思大学公关室,一屁股在剪报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翻阅起当天的报纸,翻着翻着却骤然睁大了眼。
仁大职员爆公关主任A公款:“金额足以买一台跑车!”
斗大的标题印在《尖端日报》地方版的头条;尽管不是重要的版面,却足以令她感到一阵气息凝窒的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