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瑞涵怵然一惊,这些讨债公司打探消息的门路实在灵通;不但知道他的税缴清了,还知道是她帮他缴了。那笔税款毕竟还是让她失血太多;别说丈夫曾叮嘱过不必代他还债,现在即便她想还,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没有,”她说,“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了。法律上家属根本没有义务帮债务人……”
“法条怎么规定,我们比你更清楚,”那男人打断她,“但这件事再不处理,债权人是可以向法院请求扣押财产的,你希望你亲爱的老公走到这一步?”
“他名下早就没有财产了。”孙瑞涵冷冷地说。
“当然,”男人鼻孔哼一声,“但日后他只要一有积蓄,立刻就会被强制执行。你希望他就这样跑路一辈子,永远不敢露面?依照我们的判断,你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不管老公死活的人吧?否则又何必插手他逃漏税的鸟事?”
孙瑞涵不吭声,双眼盯着暗沉沉的地面,拚命死撑着才没有腿软坐倒。那男人又丢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便示意同伙,一个接一个转身走了。
待他们脚步声远去了,孙瑞涵便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车身上,放声痛哭。
周末上午,孙瑞涵在厨房里给自己做了一顿豪华早餐。燻鸡三明治加上炒蛋和水果,及一杯豆浆。她早餐很少吃得这么丰盛,但为了补偿自己连日来受到的种种惊吓,她觉得需要一些营养。这天的计划是窝在家里一整天,好好休息,哪儿也不去。
下午她播了音乐,在慵懒的节奏中擦拭着窗户。小花园里的黄金葛和长寿花都长得越来越茂盛。她很少去照顾这些植物,以前都是丈夫在弄的。这屋子里令她触景生情的东西太多,既然避不了,那就至少避避屋外的吧。也亏得他总是拣生命力旺盛的来种,使得不刻意去管它们死活,也能兀自茁壮。
两点整门铃响了。她搁下抹布去开门,迎面是个俊朗儒雅的高䠷男子,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是只一眼便能看得出的气质过人,就连些微泛白的鬓发似乎都带著书卷气。
“梓洛,”孙瑞涵招呼着,拿了室内拖放在地上给他。
“谢谢。”宋梓洛穿了拖鞋走进屋内,将手上一盒蛋糕递给她,并环视屋内环境称赞:“你还是把家里维持得那么整齐,几乎和我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一个人在家也是无事,只好天天打扫了,”孙瑞涵从厨房端茶出来,两人在客厅坐下后,她浅笑着说:“谢谢你,还亲自来送弥月蛋糕。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获奖,真是双喜临门。老婆和孩子都好吗?”
“都很好,”宋梓洛微笑,“你也很久没来我们家坐坐了。自从……”
自从子容失踪后。他打住了,没往下说。
孙瑞涵恍若未闻,仍笑着说:“先前你太太生产,我没能去探望,真是抱歉。但我在脸书上看到照片,真是个可爱的女孩!竟然转眼就满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们都有收到你的心意。”
“有晴晴最近的照片吗?让我看看。”
宋梓洛于是拿出手机,点开相簿交给孙瑞涵。相簿里满满是个带着小酒窝的女婴,圆润白净,娇憨可爱。孙瑞涵滑着看着,嘴角泛起一弯甜笑,眼眶却微微湿润了。她将手机还给宋梓洛,悠悠说道:“真好,我……我还真羡慕你。”
宋梓洛见她虽与他谈笑,眉宇间却始终愁云不散,也自难过,安慰道:“子容总会回来的,你们还有机会。”
“这我可不敢肯定。”孙瑞涵别过脸,视线却刚好落在电视柜上的相框,里头是她和丈夫登记结婚那天的合照。照片中他穿着半正式的西装,看起来潇洒随性;她则穿米白色蕾丝短洋装,头发往后梳得很干净,优雅中带着拘谨。两人脸上都挂着腼腆的笑意。她心中一酸,只好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茶杯。
一时的静默,使得厅内蓝芽喇叭播放的音乐清晰起来,播的是西洋经典老歌“老橡树上的黄丝带”。那歌词是这么唱的:
若你收到了我的信
告诉你我将重获自由
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你还要我的话
如果你还要我的话
在老橡树上系条黄丝带
漫长的三年过去了
你还要我吗……
“很久没听到这首歌了,”宋梓洛微笑说,“我们以前在吉他社曾拿曲谱来练过,你还记得吗?”
孙瑞涵却没回应他,像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忽问:“梓洛,你说……子容他也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情吗?”
“这样的心情?”
“他还会像这首“老橡树的黄丝带”的主角一样,期待着他的妻子在老橡树系上黄丝带,迎他归来吗?”
宋梓洛凝眸看她,却看不出她这话背后的情绪。片刻才慢慢说道:“他会的。”
“真的吗?”孙瑞涵怔忡地说,象是在自言自语,“你只是在安慰我吧。”
“瑞涵,”宋梓洛轻声说,“尽管我也无力对你保证什么,但我相信子容的为人,他不会就这样一去不返,丢下你不管的。”
“你相信?”孙瑞涵微微苦笑,“我真但愿你说的才是真的,但愿你确实比我更了解他。”
“我自认我了解他……”宋梓洛悠长地喟叹,却未把这句话说完。
“我只怕我和他分开久了,他就不会再爱我了,”孙瑞涵顿了顿,“不……应该是说,我就失去更多让他爱我的机会了。”
宋梓洛不作声了。他竟也有接不了话的时候,她想。
“不提这个了,”孙瑞涵替自己圆场,拿起茶壶又给宋梓洛倒了一杯,笑说:“你还没分享你得奖的事呢!子容倘若看到了,想必也会为你高兴。”
“得奖也是意外,我不过想好好做自己想做的报导。老实说这一行吃力不讨好,奖项也只是为这辛苦带来一点慰藉而已。”
“就因如此,那才不容易啊。不是每个人都能义无反顾去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