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天,他忽感一阵疲倦,暂时没什么精神去想沈恪诠的事。望向窗外,早已入夜,他只想立刻下班滚回家,窝在沙发里喝啤酒。
回到家时意外地看见孙瑞涵已经回来,正悠哉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她通常都比他还要晚下班。
“唷,淡季开始了吗?”他笑问。
孙瑞涵露出慵懒的笑容,“连续操了一个月,我有点不行了。今天决定稍微放松一下。”
“应该要的,”杨子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你老是这么拚命,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你还不是一样?”孙瑞涵不以为然,“别说你工时没比我短到哪去,你身为经营者,又更劳心劳力。我都觉得你这几个月来白头发好像变多了。”
“有吗?”杨子容一听,便对着玄关旁的立身镜端详自己的头发。
“子容……”孙瑞涵语调柔和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应该要有点改变?”
“你可以对工作少一点点热爱就好,但我不行,我只能为五斗米折腰。”他苦笑。
“我不是说这个,”孙瑞涵踌躇道,“我是说……如果我们可以有个孩子,多了一件事要忙,生活就不会老是被工作填满了。”
她看着他等他回话,他却沉默不语。“子容?”她又唤一声。
“瑞涵……”他缓缓道,“生孩子的事,还是暂缓吧。”
“为什么?”孙瑞涵露出不解与失望的神情,“你怕现在没能力负担吗?其实我的收入是没问题的。至于要照顾孩子嘛,我们公司福利也很好,到时我也能请育婴假,你还是可以先专心拚事业……”
“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事,”杨子容有些心烦意乱,“公司还是诸事如麻,过阵子再来聊吧。”旋即进房去了,连回答的时间也不留给她。
她愣坐在沙发上,心头怏怏的。
早在婚前他就说过,他不会想要有孩子。孙瑞涵没有忘记这件事,但她仍怀抱着乐观的信念。或许有一天他的心会软化,会因为厌倦了日子的迷茫,而渴望享有天伦之乐。转眼结婚已经一年了,他还没有改变想法,但她觉得一年很短,而日子还很长,他们还是有机会。
但最近每当她提到这件事,却发现杨子容的回应越来越冷淡。
“女人到了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了,”孙瑞涵倚在落地窗旁,看着杨子容蹲在小花园内铲着土,种他刚买回来的鹅黄色长寿花,“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杨子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花盆中的植株捧了出来,放在刚挖好的土洞中。“瑞涵,你真的想要孩子吗?”他问。
孙瑞涵一怔,“当然,这还不明显吗?”
“难说。”杨子容只回了这两个字,又忙着将土盖上长寿花的根部,再用铲子敲实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也可能只是被从小灌输的观念限制住了。那是一种文化上的强迫症;一种女人在年华老去之前,就非得怀孕生子的强迫症。”他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
“我……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孙瑞涵踟蹰道。
“强迫症之所以是强迫症,主要还是因为人们心中并不自知,”杨子容脱掉手套跨进室内,“而这些传统的文化、观念,早就内化了,让你几乎察觉不了它的存在。”
孙瑞涵茫然地听着,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杨子容却从她提议结婚的那一刻便已察觉,她会如此热切地要婚姻、要成家,与她的成长背景脱不了干系。而当初她追求爱情的方式何以会如此特殊,或许也可从这样的背景略探端倪。
只是他不便针对这点做出太多评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利用了她的这个特点,尽管她再怎么心甘情愿,他始终觉得有愧于心。
“你可以从现在起好好想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杨子容说着便走进厨房张罗午餐,“这并不是一时三刻就有结论的。”他轻哼着曲子,开始洗菜。
杨子容每日带了一身疲惫回家,倒在床上往往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孙瑞涵躺在他身侧,看着窝在大床一角的他的背影,一看就可以看一小时。
她常常没来由觉得落寞。心灵如此,身体也是如此。她总是告诉自己要多正向思考,她爱的人天天在她身边,也不是跟她毫无亲密关系,她竟还会有这种心态,也许太不知足。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挖出和他第一次发生关系时的美好回忆,细细品味,然后逃避似地把自己沉浸其中不想出来。那是在他们结婚三、四个月之后的一天午夜。她刚躺下来就寝,他进来关了灯,突然钻入被窝开始吻她。她吓了一跳,心跳得很快,却随即感受到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当他进入时,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好像全身的粒子都到达临界点,开始熊熊燃烧;并且在最里面的地方,终于被他留下了印记:她,孙瑞涵,就是他杨子容的老婆……
到这里就够了。这就足以令她咀嚼再三,回味无穷。其他的若暂时不去想,她就可以不必面对心中那难以压抑的广大空虚。
杨子容觉着自己天天满脑子都是工作。有时到了傍晚,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计算机前绞尽脑汁,思考着还能做些什么。帮员工找教育训练资源、研究关键字广告,还到处梭巡国内其他还在使用老旧网站的企业并记录下来,想隔天叫业务找时间去拜访推销……
他不论办公桌或家里都没有摆放杨玲芳的照片,但她的脸庞却象是天天在他眼前:像两包面团般挂在眼下的深深眼袋,郁郁却挟着殷切渴望的目光,不断推着他继续向前行。就是为了她这样的目光,他才会在这里汲汲营营着,把蔚晏的一切塞满自己的生活。如此也有个好处,他可以把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在心里占据的空间,渐渐地封印起来。只要不去触碰,他就不必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错失了些什么,又错失了多少。
这条路他不能回头。一回头他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