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窝在驾驶座里,都觉得自己要得颈椎炎。三餐也往往在便利商店买了东西就胡乱吃了,肠胃病大概也是迟早的事。
这些苦都罢了,但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个时候,宋梓洛竟给他带来一个他完全不想听到的消息:
钟月在彰化交了男友。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一听到这讯息就立刻挂了电话;然后便罕见地奔到大马路上,浑浑噩噩走一整天。
街道旁、餐厅里、商场里,好像到处都是情侣,彷彿全天下的情侣都在这时候跑出来约会似地。每一个挽着男人手臂的女人都象是她;每一个携着她的男人都如此面目可憎,都象是他看不清相貌的她的新男友,而且每一个都配不上她。
他像逃难似地东奔西闯,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冷静下来,旋即觉得自己可笑无比,于是在深夜无人的停车场里仰天大笑,笑完就哭,像个神经病一样。
其实他有什么好伤心的?辜负过她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也是他先跟别人结了婚。更别说现在这副穷酸落魄的德性,还能有什么本钱再去爱她?
尽管这些他都清楚,但那种心痛欲裂还是伴了他好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将这份心情搁在一旁,隔天还不是照常开车出去赚钱;然而当夜晚回到家,看见柜上摆着的那一叠信,他就知道他骗不了自己:跑路的时候他带不了太多东西,这整叠信却是无论如何不会落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想要她过。或许他的心境一直都没变,只是非得要到这种时候,他才不得不面对他早已彻底失去她的事实。
但他没事的。经历了这么多,他还是走到了现在。日复一日,孤独早已是最不要紧的事。
“你是在演连续剧吗?”翁可歆搅着杯中的咖啡,翻着白眼问道。
林存乐……喔不,该叫他杨子容……正低头忙着处理一切下去就四散溃烂的提拉米苏,这在她眼里根本是糟蹋美食的恶劣行为。
“你以为我很喜欢吗?”杨子容挖了一口提拉米苏送进嘴里,“我倒宁可刚才对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我在编故事。”
“所以,你认识我的时候,已经跑路跑了半年?”翁可歆掐着手指计算。
“数学很好。”
“没想到你这人欠钱欠到要隐姓埋名,还只能使用人头账户,”翁可歆啐了一口,“这种人怎么可以当我的员工?”
“我没逼你僱我。你自己看着办。”杨子容好不容易吃完提拉米苏,开始啜他的咖啡,“但是拜托你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
翁可歆“嘿”一笑,“你要怎么贿赂我?”
“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会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翁可歆恼怒地瞪着他,没来由地开始生闷气,便不说话了。
自那天罗书暐闯入杨子容住处之后,翁可歆就把手机里的追踪软件移除了。先前与杨子容见面一直未被发现,得归功于邹恩雅。两人交情深厚,相识多年来常常相约,每次吵架翁可歆都到邹恩雅家过夜。罗书暐想必也早就经过多次调查。长时间下来的“优良”表现,使得邹恩雅在他心目中已盖上了“可信赖”章。也因此翁可歆每回与杨子容相见,只要假借与邹恩雅见面的名义,再把自己前往的地点对她巨细靡遗交代清楚,即可达到口径一致,罗书暐就不会多疑。
只是近来他俩争执日趋频繁,罗书暐终于心血来潮打开了追踪软件,才引发了那场闹剧。接连几天翁可歆和他吵得天翻地覆,每当她扬言要搬走,罗书暐立即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她趁着骗他出门上班之后,再偷偷溜回来打包行李,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在新店草草找了一间出租套房,当场签约入住。
当天她拒接所有罗书暐的来电。稍微喘口气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杨子容喝咖啡,为上回偷翻皮夹的事件道歉……当然心底更感兴趣的,还是这化名行走江湖的男人背后的故事。
杨子容不但难得一口答应赴约,更出乎意料将背景全盘托出;听闻她这阵子的经历还揶揄了一番,行径怎和他这跑路中的人没两样。
“我说你,到了这地步还没要分手吗?”杨子容突然说道,打断了翁可歆的思绪。
“干你屁事,”翁可歆没好气地回应,她最近一听到有人这么建议就心烦,“先烦恼你自己吧。你这么小心翼翼隐藏行踪,今天怎么肯跟我说这么多?”
“因为我是真心想去你店里工作,总该先展现一下诚意。”
翁可歆清楚他会愿意到一个连开张都还没影的店里工作,是因为开白牌毕竟仍有被拦查的风险……尽管在咖啡店上班的收入未必会较高。
“就这样?”她有点失望。
“不然还能怎样?”他反问。
“没什么。”她哼一声。
杨子容嘴角微微勾起,“当然啦,也因为你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相信你不会泄漏我的祕密。”
“你又知道了?”她横他一眼,心里却是欢喜的。
翁可歆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看中杨子容哪一点优势,非要他一起来开咖啡厅不可。他既没有相关经验,身上背负沉重的债和税,更是个不能以真实身分示人的麻烦人物。
但她却有很强烈的直觉,和他合作想必会相当愉快。果然当她拉着他去学手冲或烘豆课,他不但认真,也很快就上手。他除了开车挣钱之外,貌似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跟着翁可歆去上课了,积极的程度简直像拚命。
她忽感一丝心疼。他不能走正常管道求职,因此为了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有什么工作机会都不能放过。
然而好像也不只这样。除了想抓住求生稻草之外,杨子容给她的感觉,似乎还多了些帮助朋友的义气和热忱。他想方设法查了许多准备咖啡厅开张的注意事项,一有心得就找她讨论;此外还帮咖啡厅想了很多名字,比如什么“日晒绿北”、“新店卡布”、“水洗大安”之类的,却每每被翁可歆白眼回去。
“不然,叫“质咖啡”好了!”某一次见面时,杨子容灵光乍现,“代表质量、质感、气质……怎么样?很棒吧?”
翁可歆侧头沉吟,半晌,脸上开出一朵明媚的笑靥。
搬出罗书暐家之后、与杨子容密集进行开店计划的这段时间,是翁可歆这些年来最畅快的时刻。她几乎忘了这样充实愉悦的感觉是什么了;尽管工作上仍是鸟事一堆。自上次那篇她在背后议论戴承佑的新闻刊出后,她手上几个重要项目陆续被戴承佑拔走,反而源源不绝的打杂工作一直丢来。少了表现机会,却多了恼人的琐事,害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工读生而不是正职员工。
然而只要想着再努力一阵子就能摆脱这些,她就觉得能撑过去了,也有了十足的精神。
罗书暐还是天天打电话,一天不打个十来通不会罢休。
“宝贝,快回来,是我错了,我想死你了……你到底去哪了?没你我活不下去啊,我真的好爱你……”说来说去不外这些词。从前她会立刻心软的,现在听了只觉荒谬。
“罗书暐,我们分手吧,”纠缠了两三个月后,终于有一天她说出口了,“别再打给我,不然我立刻换号码。”
另一头一阵惊骇的沉默,紧接着就是如她预期中的爆发:“去你妈的,你这臭婊凭什么跟我分手?你早就变心了对吧?肯定是在外头有了男人!是上次那个出租车司机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从那时候就在骗我……”
她没等他骂完就挂了电话,眼眶红了,眼泪一串串掉下来。直到现在她还是会被他的言语刺伤,刺得淌血淌泪。
这一剎那,心中的念头却竟是想立刻飞奔去杨子容那里,蓦然一阵心慌意乱。
她遂把手机关了,整个人仰躺在床上,也不知在伤心什么。四年的感情说结束就结束,虽然理智知道早就迟了,却是莫名的失落。然不可否认的是,心中有另一块突然觉得轻盈了许多。胡思乱想间,不觉沉沉睡去。
假日下午,她走出新店的租屋处,想去书店翻些咖啡店的书。经过一间义式餐厅门外时,瞥见靠窗座位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钱心萍和唐敬贤。两人坐在一张沙发以上,相互依偎,言笑晏晏,看上去十分亲密。
翁可歆妙目圆睁,手掩着嘴差点没叫出来。这是个大八卦……身为钱心萍的好友,她竟从来不知道她和公关室同事唐敬贤是这种关系。
好个钱钱,等到了公司看我怎么亏你。她兴奋地想着。
继续往前走了几公尺,她突然渐渐慢下脚步,想到什么似的,立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邹恩雅。
“阿雅,上次我跟你聊到戴胖A钱的事,你有告诉任何人吗……就是我说的话被记者写出来那次。”接听后她劈头就问。
“什么啊?”邹恩雅听起来就像还在睡午觉,“嗯……我有跟钱钱提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