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真不能在店里混了。”
“又有何妨?再怎么样也混一年多了,你也早习惯了吧……”
他听见她声音里的酸气,便拉了她坐在他腿上,“她以前没说白,我还能就这么得过且过下去;这种事一旦说明了我就只想开溜。你说我这个性是不是很糟?”
“你现在才知道吗?”她笑,“改天等你厌烦我了,说不定也又来个不告而别。”
这句话有些戳中他痛处,沉默片刻才说:“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话出了口,却又自己苦涩起来。其实他根本拿不出什么承诺。
钟月却没回答,站起来在房内踅着,轻声问道:“子容,这个时候,你的老婆通常都在做些什么?她也在想着你吗?”
“怎会想问这个问题?”
钟月微微一笑,走近他背后,伸指在他背上比划半天,写了两行字。
“写什么?”他笑问。
她仍笑着不语。他又说:“别打哑谜了,这么多字我怎猜得到?”
于是她解答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杨子容不禁五味杂陈。钟月这两句诗说的是孙瑞涵?还是翁可歆?
抑或其实是她自己?
“你说我们会不会遭报应?”钟月在他身边坐下来,静静靠着他。
“要遭报应也是我,不会是你。”他抚着她的头发,声音很低很低。
宋梓洛听到他俩的事大感不以为然,杨子容却抢在他开始说教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来教训我的。”
“我没要教训你,”宋梓洛叹气,“这种发展不算意外。但我当时会告诉你小月来绿北的事,倒没这种意思,结果还是推波助澜了。”
杨子容“嘿”一笑,“你确定?”
“好吧……要我说老实话,我的确很希望看到你们好好在一起。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当然知道,但我忍不了……”他突然哭了出来。
宋梓洛一愣,“你是不是又在喝了?”
“臭虫。”
“嗯?”
“我很常做个梦,梦见小月,也梦见你。梦见我还和小月好好在一起,阿姨也还在,他妈的什么蔚晏从没存在过,她就是个安安份份的业务员一直做到退休。我带小月回去见她,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我们还一起去喝你喜酒……”声音逐渐含混不清,想是醉得一塌糊涂。
宋梓洛隔着电话仍听得难受起来,“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只能好好振作,把这一切都赶紧了结了。”
“如果从小认识她的是我而不是你,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你说……”杨子容喊起来。
他很少这样失控。宋梓洛心想。并且为了避免宿醉影响隔天干活,他再怎么想喝还是会尽量控制;然而近来他喝醉的次数逐渐增多……都是钟月没在身边的时候,宋梓洛不免有几分担心。
然而再担心也不能做什么。他对这个多年好友似乎有莫名的偏执。或许他心底一直认为自己愧对杨子容和钟月。当年关于这两人的事,他从来都脱不了责任。当初他是出自什么念头提议要杨子容代他写信给钟月……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觉这件事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还未看到个圆满结局就永远没完。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那么关照这两人,是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没人比他们彼此更合适,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更别说杨子容的态度早就很明显了,这家伙的死心眼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变。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子,一步错,步步错……
这两年宋梓洛自己也成了家,对方是个电台节目制作人,叫程婕。在旁人眼中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才子佳人,他虽觉得这些评论相当虚妄却没说出口……毕竟说出彼此只是内在契合这种话实在太做作。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一心想做的独立记者事业也闯出了成绩……拿下奖项,还进军电视节目,一切都相当美好。唯独对杨子容的事,似乎是他家庭和事业以外唯一的挂虑。程婕也常取笑他的真爱根本就是杨子容,对此他也只是笑笑不语。
他偶尔会携着程婕,或是自己跑一趟新竹去找孙瑞涵吃个饭……尽管当初答应了杨子容对她多照看,但其实他觉得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忙,除了确定她并没有想不开的念头之外。她看来一直是那样镇定坚强,且好像不大需要他的关注。虽然对杨子容来说,或许这样也就够了。
最近一次见孙瑞涵时,她带了一个律师加入饭局,说是刚谈完事情,因此顺道一起吃饭。那律师名叫方烨,第一眼看上去有几分精明刻薄的味道……经过一顿饭后,宋梓洛对他更加没什么好感。
方烨得知宋梓洛是杨子容的好友,席间便各种若有意似无意的打探。一会问他认为杨子容应该是跑去哪了,杨子容的为人是不是以前相处时就看得出来,杨子容现在有没有可能还跟谁联络……
虽然孙瑞涵表示方烨只是朋友介绍、给她提供咨询服务的律师,宋梓洛冷眼旁观,却看得出这位律师是过分的热心。他对杨子容这名失踪人口的兴趣,显然高过他职业上所应该知道的范围。
宋梓洛想提醒孙瑞涵跟这律师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却碍于场面不便开口。直到散会后,他才去电给她:“子容的状况你不必太担心,如果需要其他专业意见,我可以介绍认识的会计师和法律顾问给你。这位方律师……我总觉得最好还是少往来。”
孙瑞涵却笑了,“你想多了吧,方律师人很热心,没事的。”
话已传达,她没放在心上,宋梓洛也就不好多说。
他抱起晴晴走出户外晒太阳,踏着午后的柏油路,不知杨子容在做些什么,钟月又在做些什么。这两个人和他距离都不超过一个城市,却都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杨子容刚失踪时,他免不了天天电话接到手软。不只孙瑞涵,杨子容的亲生父母、兄弟、前同事、前前同事、各路朋友及所有想要关切他行踪的人,一定都会想到要打给宋梓洛。“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也很担心”这些话他都数不清说了几百遍;每讲一次他就无奈一回,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在杨子容这个朋友的生命里,他总是免不了要扮演一个微妙的桥梁角色;而现在这样的状态,可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方烨在律师这个行业打滚十多年,好处就是结交不少朋友。同行的、银行业的、警界的,都不乏交情甚笃的……虽然这么说,但交情不过是个泛称,其中还包括一些利益交换的关系;或者是多少知道彼此一些黑事、彼此心照不宣的关系。
陈承年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他是某市警局刑事大队的侦查员,几年前曾涉入一件毒品案。他和几个毒虫窝在一间出租套房里做毒品交易,被辖区警方突袭搜出**。陈承年要是被定罪,前途立毁,情急中辗转找到了方烨。
那时方烨还是个刑事律师,接了案子之后给他抓出漏洞……那天警方虽掌握线报确信有毒品交易,却临时未申请到搜索票。于是方烨主张警方程序不合法,成功给陈承年脱罪。自那次之后,陈承年就把方烨当作是恩人兼好友,到现在也多少会互通有无。
当方烨有些非正规的公事或私事想拜托警方时,就会想到陈承年。
“方大律师啊……真是稀客,今日有何贵干?”陈承年用他的绿岛国语接了手机。
“我想调个人的通联,能帮忙吗?”方烨说。
“这么多年没听你提过这种请求。好吧……要干这件事可得低调点,要查什么人?”
“宋梓洛,江鸟鸿,砚台的砚……人平时都在绿北市……”
挂掉电话后,方烨开始翻阅李诗华前阵子帮他搜集到立森银行相关的资料。回想起昨天因为孙瑞涵的关系,初识那名叫宋梓洛的男人。这人听说就是最近知名度大开的那位外景主持人,长得非常帅,眉宇间还有一股不知为何很惹人恼火的书卷气;整顿饭局都带著文质彬彬的笑意,很会接话,从不冷场,应对也相当得体圆融。但根据做律师多年的直觉……方烨认为这人也许有问题。
因为只要提到杨子容,宋梓洛都会轻轻将话题带过,看似不着痕迹,却不得不令他起疑。这两年来方烨和孙瑞涵交谈过程中,早就把杨子容失踪前常接触的人等都打听了一遍,其他都没什么可疑的,却只听说这宋梓洛对孙瑞涵关切的频率似乎有些太高;这次亲眼见到本人,加上又得知他是杨子容最要好的朋友,方烨实在无法不多做联想。反正查个通联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几天后陈承年回电了,说宋梓洛平时通的电话非常多,号码各式各样,且对象每天都不一样。
“那当然了,听说他是干记者的,自然常要打不同电话。除此之外没其他奇怪的吗?”方烨打着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