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挨揍的伤稍微好了些,剩下的痕迹他只轻描淡写,说是踩到窟窿跌一跤。
透天厝的餐厅里开着黄灯,映在中岛的大理石纹路上,满室生温。夫妻俩相对话家常,再也平常不过的温馨画面,却让孙瑞涵心里暖滋滋的。
电视柜上摆着一个圣诞老婆婆吊饰,孙瑞涵眼角瞥见了,笑说:“你还记得这吊饰吗?你的圣诞老公公还在不在?”
杨子容看向吊饰,过了几秒才想起是曾和她一起去买的那一对。他微微苦笑,“早不知跑去哪了。这段时间颠沛流离,怎顾得了一个吊饰?”
“噢,”孙瑞涵笑容黯淡了些,却旋即振作精神,“今后你打算怎么样?失踪人口可以注销了,还回报社上班吗?”
“也有考虑,总之会设法找个工作,如果能赚多一点是最好。”停顿片刻,忍不住说:“你……你怎么不骂我?”
他原以为一踏进这家门,孙瑞涵便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喜极而泣是预料中的,但熬了两年多来的苦情和悲愤,也该化作拳头落在他身上才是;要不至少也该是一顿咆哮。他值得受这些。
“有什么好骂的?你都回来了,”她微笑,“要教训你啊,来日方长。”
他心中微微一酸。
吃饱后她要收拾,他挡住了,说交给他就好。于是她说要上楼给他理衣服,还要帮他放洗澡水……她说最近受同事推荐,买了鼠尾草泡澡精油,洗完后整个人容光焕发。
“瑞涵,”他唤了声,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用麻烦了,我……”
孙瑞涵瞅着他,好像察觉了什么,笑容微微僵住了。
“我没要留下来过夜。”终于他开口了,嗓音里尽是艰难。
“为什么?”她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杨子容站在中岛后方跟她对望,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表情复杂,竟是一时无语。
“杨子容,你倒是说清楚,”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回中和那个破租处,”他慢慢地说,“我还是负债之人,不配享受这些。”他环顾这间宽敞的房子,以及那些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高级家具。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有多讨厌我?连跟我待在同个屋檐下都不愿意?”
“不是这样的,瑞涵……”
“又是那些不想耽误我的话吗?你不想拿我的钱没关系,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力气去赚,这一点都没有妨碍。”
“我会耽误你,不只是钱的问题。”他苦笑。
“不如就直说吧,是为了哪个女人?”她语调忽然冷了下来。
他顿住了,抬起眼来,看见她脸上线条刚硬无比。
“我听说了,你在中和有个女人,”她惨然一笑,“那篇报导刊出后,我有个朋友看见了,说他常去中和,那条街道隐约有印象,下次出差时帮我留意……结果还真被他撞见了,你们到底是有多常在一起!我以为那不过是他看错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又或者你最后还是会如梓洛说的回到我身边。我就下定决心,只要你回来,我就不跟你计较。其他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重新来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他却闭上眼睛不愿直视。所谓的朋友大概就是那个叫方烨的律师吧,他想,这么可笑的谎话真亏他编得出来……
“你说话啊,杨子容,”她尖叫起来,“那女人是谁?”
“是结婚前我跟你提过的,我以前的女朋友。”他直接认了,颓然叹息,“我对不起你。但我得说,今天我不待下来,却不是因为要回去找她。”
孙瑞涵哈哈一笑,笑声里满是愤怒,“你觉得我会信?”
“我是说真的。我跟她断了,”杨子容语调平缓,“哪个女人碰到我都是倒霉,我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承担就够了。”
“可你还是管不住自己,不是吗?”她的泪又沁出来,“跑路跑得这么狼狈,还不是跟人家搞在一起?”
他再度安静,这种放弃辩驳的态度只会让她更加恼火。
“那女人有什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到现在也没办法接受我?”她的嗓音森冷如刀,俨然是武装心碎的凶器。
“那又如何?”他的声音空洞得近似苦涩,“我终究是谁都辜负。”
孙瑞涵突然“哇”一声,整个人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这种撕心裂肺的样子,他从未在她身上看过。她一直是冷静沉稳的,即便曾经和他争吵过,也没像这样失控。而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好好过不行吗?怎么样都好过你一个人啊……”她伏在自己的膝盖里抽噎着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语调软了,杨子容心里却不觉得比较好过。他走到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柔声说:“瑞涵……你还算年轻,早点摆脱了我,未来还有机会遇见更好的人。我做错了很多事,最近的一次就是不该还拖着你两年……”
“啪”一声清脆,孙瑞涵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他后退一步,却是不避不让。
接下来近半个钟头,他就静静站在那儿听着孙瑞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疯狂嚎叫。
这才是应该的,他椎心地想着,让她这样狠狠发泄一场,或许他身上的罪孽就能稍微减轻那么一点点……
“我其实不想骂你。”宋梓洛哄着已哭闹好一阵子的白宜晴,将一块饼干塞入她小手。她马上嗑了起来,哭声才好不容易缓和。
“我早就没差了。”杨子容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巴在宋梓洛肩头、脸上挂着眼泪鼻涕的小女娃……她出生时他正好在躲债。两岁的白宜晴眉毛弯弯,有高挺的小鼻子和噘得老高的红润嘴唇,遗传到几分她老爸的那种风流韵味。杨子容忍不住想,这女孩将来是否也会是个红颜祸水?
他特意挑了宋梓洛的奶爸时间来访,这天程婕刚好轮班。两年多来只能透过电话联络的老友,相见之下自是另一番激动。宋梓洛听完杨子容连日来的曲折,张嘴想要碎念,却打住了,最后只是悠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