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烨对着他背影笑问:“你认为我是看上你老婆?”
杨子容没理他,渐渐走远了。方烨嘿嘿一笑,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站在路边吞云吐雾起来。
小月,或许我终究是个没种的男人。不论是六年前或六年后,我对你都有太多的难以言明。你还爱我吗?你还像当年那样爱我吗?又或者你也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吗?这些问题,我没一个问得出口。
我曾答允你不会不告而别,因此我势必对你说些什么。我太自不量力,以为凭借一股脑的热忱就能再爱你一回,却忘了自己身在什么样的处境。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有股魔力,能教人忘形。
别来找我,我怕一见你我又再度情难自已。
那些错的、坏的,我都会努力把它们做个了结。我不敢奢求你等我……然而等到我真正浴火重生之时,假如你仍是一个人,你还会愿意在往后的日子与我相伴,直到永远吗?
子容
钟月始终没有回覆这则讯息。
她百无聊赖滑着手机,想起那天采访完看到这段文字,便急切地在路边回电,一通又一通,全都转入语音信箱。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都还是一样。
于是她放弃了。她深谙这人的脾性,既已告别,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回头。
隔天她还是照常去工作,皮肉上挂着笑与人交谈,写稿写得没日没夜,忙得让自己无暇多想,不去想对她会好些。
月余后她接到宋梓洛来电,说她来绿北后他一直忙着工作和顾小孩,都还未有空找她叙叙旧,便约她假日吃顿午餐。
她答应了,却半开玩笑说:“要是又想帮你的好朋友开脱什么,那就还是省了吧。”
那头一阵爽朗的大笑,“你倒了解我。但我并不是只会说这些,好吗?”
许久未见,再见宋梓洛时他仍是那样优雅,且惊人的是随着岁月流逝还能越发俊逸清朗,更多了沉着稳重的气息。钟月悠悠一叹,和这样的天之骄子比起来,只会越比越难过,他终归只是像她这类凡人仰望的目标罢了。
“能跟知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吃饭,真是我的荣幸。”她笑说。
“你别亏我了,再怎么样我都还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大哥哥,别因此就跟我有了距离。”宋梓洛说,脸上是他那一贯温柔迷人的笑。
钟月却想,他们之间的距离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年幼时他们再要好,又或者他口中他们的情谊再深厚,还是免不了被光阴阻隔了些什么。尤其这些年聚少离多,在她心里,他仍渐渐远了。尽管如此,他到现在还愿意维持彼此的缘分、对她付诸关切,她还是感激的。
席间聊近况,聊彼此的工作,也聊宋梓洛的妻与女。当然不免俗的,还是要提到杨子容这个名字。
“他现在怎样了?”还是钟月主动提及的。
“正在和老婆谈离婚,也准备打税务诉讼,此外也不过是拚命工作还钱。”宋梓洛说。
如此听来与他在短讯中交代的一样“正努力做个了结”。钟月叉子卷着面条,悠然出神。
“至于他的计划是什么……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宋梓洛又叹道,“接下来要怎么走,是你的决定。”
“我没有什么打算。他这副德性我早习惯了。”钟月不置可否。
宋梓洛往椅背上一靠,“你说我要替他开脱,其实也不算。凭良心讲,他的确没什么好开脱的空间。”
“他以为……留下那则讯息就不叫做不告而别吗?”钟月冲口说。
“他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没错。但再怎么念他也无济于事,要是易地而处,我恐怕也想不到更好的方式。谁不曾自私过一回呢?”
“人都是自私的,”钟月轻声说,“我又怎能否认我不是?这段时间我从未劝他接受他老婆的金援,我只怕……怕他因此就回到她身边去了,甚至,还会因此更加离不开她。”
终于她目光莹莹,压抑许久的泪水还是噙在眼中了。
“子容再怎么糊涂,到了这个地步,也会知道不应再错下去了。”宋梓洛苦笑,“我真希望他可以早点把这一切都搞定,然后……”
“其实他也不曾给过我什么承诺。是我自己太没用,太容易被他牵着走。”钟月说。
宋梓洛不觉喟然,“小月,我这么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偏心。但子容这人之所以如此,实则是因为他经受太多。”
“我明白,”钟月眨动着湿润的睫毛,“尽管这并不妨碍我气他。”
无论如何,有宋梓洛牵到底还是令钟月心里有个依归。这顿饭局结束后,她觉得情绪好像突然被开了一个破口,宣泄的同时却又排山倒海淹没了她。
走向捷运站的途中,她忍不住蹲在路边痛哭起来。哭得掏心掏肺,她才明了自己有多在乎。
“小月,你说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或许此生该修的没修完又会再来;又或许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会希望是哪一个?”
“若要再来人间实在太苦了。我宁可什么都没有。那你呢?”
“我不知道。不过,假如有来生,我会希望我能再遇见你。”
“但若有来生,我们可能会认不出彼此。或许我们今生的缘还未善了,来世成了仇人,那该怎么办?”
“那我这辈子只好想尽办法记得你,把对你的记忆带到来生去。我只愿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但也许永远都不够……”
“人生很短,而别离的时间很长,再怎么不舍,我们也是总有一天要分开。”
“这辈子有太多我无力扭转的事了。我已经渐渐习惯不去想得太远……”
明明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当初?想起与杨子容贪欢的那段日子,只有更多的黯然神伤。
那时她是基于怎样的心情才会又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寂寞太久,还是一见到他,她就注定再次为他意乱情迷?
起先她原不想就此耽溺的。她怎么也记不起那天自己在想些什么,才会开口要他留下来。只是每一次见到他,那感觉令人无比怀念,又是无比自在。她不禁忆起青涩的大学时代,她是怎样从他一封封的信纸中,收获那一段知心知遇。
离别滋味我从不知道
等你的信啊天涯海角
它藏不住你的感情线条
隐隐约约我都看得到……
以前她在某个地方听见这首歌。这些年新歌听来听去,还是觉得老歌好。
其实五年多前与杨子容的那一段很短暂,短得她还来不及深入地认识他,他就为着那些她不懂的障碍离她而去。
许久以后她才渐渐明白,她之所以直到现在还会为他痛彻心扉,是因为他对她而言一直是那么特别的存在。或许在与他分别的日子里,她因为生活的奔忙和他人的进驻……或者还有刻意的忽略……而将他搁在心中的某一块角落;然而一旦被点醒,她就会发觉自己始终没有忘记他。
尽管如此,这些年她也是这么过来了。也许还不够久,要是够久了,她说不定就可以彻底断绝为他遍体鳞伤的机会。只是这杨子容偏偏又要在这时候来招惹她。说也奇怪,当年和他在一起、以及这段时间与他的温存,加起来都不及与李展文交往的时间长,他却似乎更令她刻骨铭心。
她试着去同理他。他的处境不易,她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思来想去总是不自禁泪流满面,满腹怨怼。
有个人想我就好,像被月光拥抱
你悄悄住进我的心灵城堡
寂寞越来越少,我们有彼此可依靠
有个人想我就好,像被月光拥抱
你悄悄住进我的心灵城堡
黑暗偷偷潜逃
我能明了,你的沉默你的笑……
有个人想我就好。钟月揪心地想,那人真会如他所说的一直想念着自己吗?
如果选择坚信这一点,那么往后的孤独,她是不是就能有更多力量可以承受?
昨夜下过雨,还闻得到树叶及青草香。杨子容回了老家一趟,庭院里很多草木都被移走了,原因是两个老人筋骨没年轻时好,已顾不动了。这些年他很少回来……说得更确切些,其实从七岁过继给阿姨之后,他就罕与原生家庭往来了。他的父母总是很忙,又或是带着两个孩子便无心再管送出去的那一个。
只是血缘牵系还在,自己销声匿迹两年余终于回来,总是得给个交代。
哥哥在国外,弟弟也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在。他只简单提了正要离婚,其他便避重就轻,说虽然有些负债却还是应付得过去;至于诉讼的事则只字未提。
母亲下了厨,三人围在圆桌旁吃午餐,聊天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形式上的意义似大过实质上的。
“你那个太太很不错啊,为什么要离婚?”父亲夹着鱼说,“虽然没见过几次,但看着人很端庄,家世也好……”
“是不是看你事业搞得不好所以看不上你了?”母亲接口,“当初玲芳搞那间公司我就不以为然,还这样拖累你,害你连个婚姻都维持不住,真是傻到家了……”